满月酒前,武家夫妻提着两只肥美的大鸡和一串野兔上门了。
武阿叔进门先对林秋说,这些到时留给圆圆滚滚办满月酒用,又问:“成贵在家不?我找你俩有事。”
林成贵在后院喊道:“啥事啊,来牛圈这头说!”
武阿叔一把嗓子喊回去:“这事得在堂屋商量!”
结果林成贵回了堂屋只听得见鸡叫,没见人,隔壁新房传来喊声他才反应过来。
小秋在,阿水宁宁和两位亲家也在,他啥事也不知道,进门还笑呢:“这么齐整,明天的满月酒我这头都安排好了,你且放心吧,阿福有的两个孩子也有!”
“知道你办事妥当,我今日来不是为了满月酒的事。”
“那是啥事?“
成贵笑呵呵问道。
林秋安静打量欲言又止、神色严肃的英红和阿勇,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武家夫妻对视一眼,武阿叔开口道:“成贵,有件事在我心里盘桓很久了,两个娃娃如今满月,生得健康健壮,趁此机会想和你们商量商量。”
成贵听这老小子语气慎重,神情不似往常那般爽朗爱笑,也谨慎道:“商量啥事了?”
“是为这两个孩子,”武阿叔目光灼灼看向两个摇篮床,“你们也知道,我家只有宁宁一个独苗苗,虽是哥儿,可我和英红把他当眼珠子疼,我更是把他当儿子养,把他养得个高结实,一身打猎本事也交给他。”
“当初本就想让他招婿,不外嫁,留在家给我俩养老。”
坐在一旁的武宁听到阿爹提起自己,不敢吭声,不敢插话,心里尤为忐忑,一想到等会儿他爹要说什么,他就怕得很!
他和林淼是夫夫,圆圆滚滚在哪头他俩身份不变,可若是两个阿爹因着此事打起来,坏了情分,到时他要帮哪头啊……真叫人愁。
……听着不是什么好事啊,成贵也有不好的预感。
“当初的婚事松嘴就松嘴了,我也不再提,如今他嫁得好当爹当娘的也高兴。可是儿子外嫁后,只我俩住在山脚,空荡荡的,走个路都有回响,寂寞得很。”
说着说着,武阿叔情绪上来了,酸道:“哪像你,两个儿子两个儿夫郎,什么时候回家都有人在,如今更是有三个大孙,家里热热闹闹。”
武婶子夫唱妇随,“是啊,看着别家儿孙满堂,我俩年纪也越来越大,心里真不是滋味……”
这话一出口,林秋不禁想象阿勇和英红孤零零住在山脚的场景,他共情能力强,心里不忍。
成贵可不一样,他牢牢守住话头,“宁宁和阿水有半个月住在山脚,等娃娃再大一些也会跟过去,你们也能常常见到外孙,宽心不少。”
“你也知道是外孙,”武阿叔瞪他一眼,话是一定要说完的,主意打定,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咳嗽一声接过话:“我也不跟你弯弯绕绕,宁宁如今嫁去你们家了,家中无人为继、”
“怎么就无人为继,宁宁嫁了人不也还是、”
“停停停,”成贵打断武阿叔,武阿叔也没让他把话说完:“别跟我扯这些,说笑呢你,啊?这会儿倒能这么开解我了,那你当初怎么不同意阿水入赘?!”
一句话直接把成贵说住了。
武阿叔哼一声,继续道:“我想法简单,就想着家里能有个顶立门户的,将来给我和英红摔盆捧灵。”
成贵和林秋相看一眼,心里明白了,神情跟着严肃起来,两人没搭话没吭声。
林淼和武宁更是安静。
武阿叔才不管,见火候差不多了,他长叹一声身子微微前倾,语气又软下来,用温和的声音说出气死人的话:“成贵啊,你家已经有了阿福,如今还有圆圆滚滚,将来指不定还有别的孙子,我知道这要求过分了,但……”
成贵一颗心高高吊起来。
“圆圆能不能让给我?”
“这怎么行!”
成贵瞬间拔高声调,眉头紧锁,一张脸气得涨红,他站起来走到阿勇面前摊开手,拍得“啪啪”作响,“这怎么行,你糊涂了不成,圆圆是阿水的大儿子!是汉子!哪有把大儿子让出去的道理?我家又不是养不起,不行,这绝对不行!”
“怎么就不行?大儿子又怎么了?我家独子还让出去了呢!”
开口要人的武阿叔理直气又壮,他分毫不让,“腾”地跟着站起来:“让圆圆姓武!将来我家这大屋、这田地也都留给他!怎么就不行?”
说完不够,他猛地往火堆添了一把柴让火烧得更旺:“难不成你想眼睁睁看我家成绝户?”
可不能乱说啊,林秋赶紧站起来劝道:“这话就重了!话赶话的,没一句好话,我看你俩先冷静冷静再商量吧!”
成贵吵架吵上头了,一点也不听劝,盯住摇篮床突然指着儿子问:“阿水呢,啊?阿水你怎么说?”
“扯上孩子做什么!阿水是孩子他爹还能变不成?”武阿叔制止他,“你别——扯开话头!”
林淼尚未说话,摇篮床先一步传来两道哭声,细弱混着响亮,此起彼伏,仿佛对睡梦被吵醒感到不满。
两位长辈面色缓下来。
武婶子见机对儿子说:“宁宁和阿水抱孩子去房里哄哄吧,别吓到了,晚上得尿床。”
夫夫俩照做,利落抱起儿子就走。
屋外,林磊回家,一走进前院就听到新房传来争吵声,一声比一声大,他手没洗就皱眉往那头走,堂屋里的月哥儿眼尖瞧见了,赶紧出去拉住人:“石头别去!”
林磊愣了一下,新房正巧又大声传出一句,他听出不是阿水和宁宁的声音,疑惑道:“阿爹和勇叔?干啥呢这么大声,我去瞧瞧吧。”
这事可不兴瞧啊……
月哥儿卯着劲儿将人拉走,进了堂屋才低声道:“四位长辈商量事情呢,反正你别去,小辈插不上话。”
“啥事啊,喊来喊去的。”
夫夫俩目光相触,不约而同猫着腰往相连的厨房走。
新房这头,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武阿叔坐下了,他不说话,成贵也不说话,堂屋陷入沉默。
好半晌后,武婶子适时出声,“秋哥儿成贵,咱们也认识几十年了,阿勇他脾气爆说话直,可除去气话,旁的也没说错。”
“咱们亲近的这几家,大哥和嫂子有满满,你们有阿福和圆圆滚滚,一家家的,都儿孙满堂幸福美满了,到头来,就我和阿勇是孤零零两个人。这叫我俩怎么不失落、怎么不难过、怎么不伤心?”
“要求是过分了点,但不是无理取闹啊。我俩不是白要,将来生病医治、穿衣吃饭、嫁娶花费,我俩都出钱。”
武婶子这么好声好气地,成贵也愿意搭腔,不过他搭腔可不是让步:“那阿年和兰娘不也是嫁独子,他俩也没跟大坤要孩子啊,你俩老了,圆圆滚滚能不管吗,再说还有宁宁和阿水呢。”
武阿叔闻言立马扭过身子:“你又想吵架是不是?好好的你扯什么阿年,那能一样吗,那要我说郑则舟哥儿还没兄弟分财产呢!别家是别家,我家是我家。”
成贵又不说话了。
阿勇脾气臭,他也不遑多让,圆圆……反正圆圆是不能让。
林秋自然看出丈夫的态度,他自己也舍不得,没和稀泥说好话,只是起身去厨房提来茶壶:“喊半天也渴了,都喝水歇一歇吧再谈吧。”
武婶子接过小碗摆好,她端了茶递给丈夫,趁他抬眼时使了个眼色,差不得就行了啊,半天还没进入正题。
四人沉默喝完茶,待心平气和之后,武阿叔转头对成贵说:“我就问你,咱几家,就我和英红两人膝下无孙,这没错吧?”
成贵“嗯”一声。
“你有三个大孙,两个小汉子一个哥儿,这也没错吧。”
成贵仍是“嗯”一声。
“阿福我没资格开口,圆圆你又不给,行,跟你要小汉子简直是要了你的命,那滚滚怎么说?滚滚给我行不行?”
这回没等成贵开口,武阿叔趁热打铁道:“滚滚是小哥儿,小哥儿在你林家,难不成将来你想让他招婿?不能吧,你铁定让他嫁人。”
“可到了我家不一样,我把他当小汉子养,我教他本事,给他房屋田地傍身,将来再招个夫婿上门,岂不比嫁人强?”
“哪一家能有自家好?他留在响水村,将来你想了还能见着,难不成你林成贵就只疼小汉子不疼小哥儿,宁愿他嫁人吃苦?”
成贵当即说:“当然不是!”
武阿叔强忍激动,别过脸去咳嗽一声,低声道:“那不就是了,你就说我有没有理吧!”
林秋心动了,这番话简直说到他心坎里,哥儿不如汉子,能自己当家做主最好不过!
况且他家有两个汉子大孙,亲家确确实实一个也没有,实在让人不忍,滚滚过去后,两人既能有孙子相伴,滚滚将来不用去别家吃苦,有何不好?
他暗暗推了一把丈夫。
成贵看了夫郎一眼,自然也懂,他只是挣扎得很,沉默半晌没说话。
林秋见状,贴心地给他递话:“你瞧宁宁就知道,阿勇和英红指定疼孩子,滚滚就在村里,多走几步的事……要不问问孩子两位阿爹吧。”
“阿水呢,阿水宁宁怎么说?”
夫夫俩不知何时从房间出来了,林淼说:“我和宁宁没意见,不管滚滚在哪家,这头新房都是他家。”
武宁用力点头。
亲爹没意见,阿爷便松了口:“……滚滚不能改姓,三兄弟一块生活一块长大,独独一个改了姓怎么成?将来不亲密了,又叫外人怎么看。”
外人外人,又是外人,他才不管外人怎么看,武阿叔向来不满这一点。
可作为好友也知道这是他心病,武阿叔看得开,没纠结:“滚滚不改,成,还姓林。”
“滚滚将来招夫婿有了孩子,孩子得姓武,阿水宁宁作证,这总行吧。”
双方各退一步,就这么定下了。
成贵心里还是有点气,他瞪了阿勇一眼:“滚滚是让给你们,可也是我林家孙儿,并非不疼他,你可别背着我俩说坏话,坏了祖孙情分。”
武家夫妻笑逐颜开连连保证:“自然自然,那是自然!”
两人进房看了两个胖娃娃,美滋滋离开了,一路上抿嘴忍笑,只两双眼露出点笑意,这可瞒不了火眼金睛的郑老爹,瞧见两人大摇大摆路过篱笆空地,他纳闷道:“你俩去干啥了,捡钱了?美成这样。”
武阿叔摆摆手,啥话也没说,路过周家前院的时候却朝里喊了一声,孟辛跑来开门:“咋了呀英红婶娘,勇阿叔?我年叔在后院呢!”
“没啥,我俩不进去,你跟他说一声,就说我捡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