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前进的指尖刚划过民宿家具送货清单上“橡木衣柜x6”的墨字,指腹还沾着纸面细微的糙感,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起来。屏幕亮得晃眼,“老舅”两个宋体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连带着他刚看完进度的轻松心情,也跟着颤了颤。
他随手把折角的清单塞给身旁核对物料的二懒——清单边缘还沾着点木工棚带出来的木屑,快步往工地角落走。那里堆着几卷未拆封的防水布,刚好能挡住电钻的嗡鸣和砂纸打磨木头的“沙沙”声。接起电话时,他的语气里还带着点笑意:“老舅,这时候打电话,是家里的面缸空了?还是地里的庄稼该浇水了?有话直说,我下午让镇上超市给你送过去,顺带捎两斤你爱吃的酱牛肉。”
电话那头的声音却没了往日的洪亮,像被雨水泡过的棉絮,裹着细碎的颤音,还夹杂着旷野里的风声——听得出来是在院子里打的,连呼吸都带着点急促:“前进啊,不是缺东西……舅舅要跟你说个糟心事儿——我们村昨天回了个打工的,今早起来发烧,一测抗原,两条杠!现在人已经被负压车拉去隔离中心了,村里头全封了,村口焊了半人高的铁栅栏,穿红马甲的巡逻队隔十分钟就转一圈,连后院的菜园子都不让去,我想拔根葱炒鸡蛋,都得隔着墙喊村干部送过来。”
“啥?封村?”许前进的声音“腾”地拔高,手机攥得指节发白,屏幕都被按出了浅印子。他下意识地往工地办公室走,脚在地上碾了碾,扬起细小的尘土:“怎么这么突然?那人是从哪回来的?有没有跟村里人一起蹲墙根聊天、凑堆吃饭?”
“谁知道他是从高风险区跑回来的!一路上瞒得严实,今早烧到39度才瞒不住。”老舅的声音更沉了,还带着点憋不住的无奈,像是在叹气,“现在村里管得严,家家户户门都锁着,我每天只能在院子里转圈,看着墙头上的丝瓜藤发呆。我那几亩麦子眼看着要浇返青水,现在连地头都摸不着——这要是再旱上三天,今年的收成就全完了。前进啊,你们葫芦弯村人杂,有工人有送货的,一定得严查进出的人,别跟我们村似的,等出事就晚了!”
“好,好,舅舅你先别慌。”许前进的喉结滚了滚,一边安抚一边加快脚步,办公室的玻璃窗已经能看见轮廓,“你在家里好好待着,按时做核酸,缺米面油、降压药就给我打电话,我跟镇里的防疫物资车说一声,让他们给你捎过去。我这就给东子打电话,让他赶紧安排排查,先挂了啊,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挂了电话,许前进没敢歇一秒,手指在通讯录里飞快划动,屏幕都被按得发烫,很快找到“东子”的名字。拨通时,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工地上的打桩机还响。电话响了三声才被接起,李向东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还有点沙哑:“哎,前进书记啊,这晌午头的,你咋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温泉村的工地上缺水泥了,还是木工师傅要加钱啊?”
“东子,别闹了!赶紧起来安排人!”许前进的声音里没了平日的温和,带着不容耽搁的急切,连呼吸都有点喘,“我老舅他们村刚出了一例确诊,人已经隔离了,整个村都封了!咱们葫芦弯村必须马上查进出的人,尤其是东山旅游区那边——现在工地上有二十多个外地师傅,还有送木料、送油漆的货车,你赶紧通知下去,别让外人再进村里,也别让村里人出去!”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急:“现在正是温泉村改造的关键时候,木工刚进场做门框,油漆工明天就要来,人多眼杂。万一进来一个带病毒的,不光工地得停,咱们前前后后投的钱全白费,连村里的老人小孩都得担风险,这麻烦就大了!”
电话那头的迷糊瞬间没了,东子的声音一下子清醒,还带着点不敢信的急促:“真出病例了?前天才听镇里说邻县没事,怎么说冒出来就冒出来了?”
“我老舅刚跟我打的电话,能有假?他们村现在连菜园子都不让进,巡逻的人隔半小时就喊一次‘别出门、别扎堆’。”许前进的手指在办公室门框上敲着,发出“笃笃”的响,像在敲警钟,“你赶紧安排人去村口设卡,用铁皮板把主要路口挡上,再派两个村委会的人去工地跟工头说,从现在起封闭管理——工人不许出去买烟买酒,送材料的车只能在村口卸,消杀三遍才能让工人拉进来,每天早晚七点测体温,少一次都不行!”
“好!好!我这就办!”东子的声音里满是慌乱,却透着股行动力,“我现在就给村委会的人打电话,让他们带上红袖章去村口,再让葫芦湾的大喇叭响起来,全村通知!你放心,这事我绝对办妥当,绝不让病毒进咱们村!”
“行,有情况随时跟我联系。”许前进挂了电话,心里还是揪着——他知道李向东靠谱,但疫情这事儿,多一分耽误就多一分风险。他刚拐过堆放水泥袋的拐角,就看见二懒拿着登记本跑过来,蓝色工装的裤角扫过地上的木屑,脸上带着点急:“前进,刚才听你打电话,是邻村出问题了?”
“嗯,老舅他们村封了,咱们得赶紧封工地。”许前进接过登记本,飞快翻到工人名单那页,指尖划过“王建军(木工)”“刘志强(油漆工)”的名字,“你去跟各个工头说,从现在起,工地实行封闭管理:除了指定两个没出过村的师傅去镇上采购生活物资,其他人不许出工地大门;每天早七点、晚七点测体温,登记在这个本上,谁没测必须注明原因;电钻、刨子这些工具,用完必须用75%的酒精喷一遍;食堂吃饭要隔一米,不许围在一桌聊天。”
“我这就去!”二懒把登记本往胳膊底下一夹,转身就往木工棚跑,还回头喊了句,“我再让食堂的张姨多蒸点馒头、煮点茶叶蛋,省得师傅们老想着出去买吃的!”
许前进站在办公室门口,望着工地上的身影——木工正弯腰给门框打磨边角,砂纸划过木头,落下细细的木粉;油漆工蹲在地上调浅棕色的漆料,漆刷在桶边蹭了蹭,留下一道印子。阳光洒在新翻修的青瓦上,本该是让人踏实的场景,他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
他掏出手机,想再给老舅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刚按到拨号键,远处葫芦湾的方向就传来了大喇叭的声音——那声音经过扩音,带着点电流的“滋滋”声,却像长了翅膀似的,飘过高高的白杨树,清晰地传到温泉村的每个角落:
“老少爷们,姐妹们,都听好了啊!紧急通告!紧急通告!咱们邻村刚发现一例病毒病例,为了大伙的安全,从现在起,咱们村实施临时封禁!所有人不许外出,只能在自家院子里活动,不准串门,不准聚在村口聊天、打扑克!村口已经设了卡,外来车辆、外来人员一律不许进,村里的人也不许出——就算你是去镇上买降压药、买奶粉,也得先跟村委会报备,由村干部统一采购,隔天送上门!”
大喇叭的声音顿了顿,又拔高了几分,带着点不容置疑的严肃,像是在敲警钟:“都别抱着侥幸心理!这病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有人被传染了,不光自己得遭罪,还得连累全家、全村!大伙都配合点,待在家里看看电视、种种花,有啥需要的就给村委会打电话,号码是138xxxx5678!咱们一起扛过这阵子,等疫情过了,该种地种地,该开温泉馆开温泉馆,到时候咱们还能聚在一块吃大锅饭!”
通告一遍遍地重复着,在山谷里打了个转,又飘回来。工地上的声音渐渐小了——木工停下了手里的刨子,油漆工盖好了漆桶,师傅们三三两两地站着,小声议论着,却没人抱怨,都知道这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许前进听着那反复播放的通告,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点。他靠在办公室的木门上,木门还带着新刷的清漆味,轻轻叹了口气:“哎,这叫什么事啊,眼看民宿的衣柜就要装好了,偏偏出这岔子。”他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刚想掏打火机,又想起工地禁止明火,手指捏着烟卷转了两圈,又塞回烟盒里,连带着烦躁也压了压。
这时,二懒快步走了过来,手里的登记本上多了几个工头的签名,笔尖的墨还没干,在纸上洇出小小的圈:“前进,工头们都同意了,他们说会盯着工人——刚才木工组的王师傅还说,他家里有两盒没拆封的口罩,一会儿拿过来分给大伙,尤其是新来的小工。采购的事,他们推了两个没出过村的师傅,到时候跟村委会的人一起去镇上,还列了清单,米、面、油、洗漱用品都有。”
“好,辛苦你了。”许前进点了点头,目光望向村口的方向——那里已经能看到几个穿红马甲的身影,正抬着铁皮板往路口挪,铁皮板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现在就怕有之前没登记的外来人在村里,你让工头们再核对一遍工人名单,尤其是最近三天新来的小工,一个都不能漏。还有,跟东子说一声,村口的卡一定要守好,就算是镇上来的干部,也得查核酸证明和行程码,不能开特例。”
他的话刚落,手机就响了,是东子打来的,声音里少了几分慌乱,多了几分沉稳:“前进书记,村口的卡设好了,我让村委会的人跟治安联防的同志一起守着,还有村里的老党员,听说要封村,都主动来帮忙了——张大爷还把家里盖柴火垛的铁皮板拉来了,说这板厚,挡得严实。工地上的事,我也跟各个工头通了气,他们都愿意配合封闭管理,还说会跟工人解释清楚。”
“做得好。”许前进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安心,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还有,让村里的网格员挨家挨户走一趟,尤其是独居的老人,跟他们说清楚,封村不是不让出门,是为了保护他们,缺啥都能跟网格员说,别让他们慌神,以为是出了多大的事。”
“我知道,已经让小王他们去了,还带了些口罩和消毒片,给老人家里送过去。”李向东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底气,“你放心,咱们村肯定能守住。等疫情过了,咱们的温泉村照样能热热闹闹开业,到时候我第一个来泡温泉,还得尝尝你说的那个温泉煮鸡蛋!”
挂了电话,许前进抬头望了望天空——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新栽的爬山虎叶子上,却没让人觉得暖和。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很难:要安抚工人的情绪,要调整工地的进度,要协调村里的物资,但只要大伙拧成一股绳,就一定能扛过去。
他转身对二懒说:“走,咱们再去木工棚看看,王师傅说有多余的口罩,咱们跟他说说,让他多分点给新来的小工——别让人家觉得咱们村不周到,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
两人并肩往木工棚走,脚下的碎石路刚铺了没多久,踩上去“咯吱”响,却走得很稳。远处的大喇叭还在重复着通告,风声里夹杂着师傅们搬工具的声响,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是给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添了几分踏实的暖意。
许前进看着眼前忙碌却有序的场景,心里忽然踏实了——只要守住现在,温泉村热闹开业的那天,就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