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翎安奉命率一支精兵,绕过正面战场,奇袭南水囤积粮草的一处秘密据点。
行动隐秘,需轻装简从,宁元禧自然随行。
夜袭起初非常顺利,守军措手不及,粮仓火光冲天。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按计划撤退时,一支原本在外巡弋的南水精锐恰好返回,将他们反包围在了一处狭窄的山谷里。
敌军人数占优,又是生力军,崔翎安部队陷入苦战,突围数次都被挡了回来,伤亡渐增。
“将军,东北角敌人防御似乎有薄弱处!”
混战中,宁元禧格开劈向崔翎安侧翼的一刀,急促地在他耳边说道。
她一直在观察,注意到那个方向的敌军调动似乎有些混乱,旗帜也不甚统一,像是临时拼凑的队伍。
崔翎安闻言,百忙中瞥了一眼,当机立断:“传令,集中兵力,向东北角突击!计禾,你带一队人,抢占左侧那个高地,用弓箭压制!”
“得令!”
宁元禧没有丝毫犹豫,带着茯苓点了七八个身手矫健的士兵,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迅速扑向她所指的高地。
她箭术本就极佳,此刻居高临下,更是如鱼得水。
弓弦连响,箭无虚发,精准地射翻了几个试图组织防御的南水小头目,有效地打乱了敌军的阵脚,为崔翎安主力撕开缺口创造了宝贵的机会。
突围成功后,清点人数,虽折损了些弟兄,但主力得以保全,更重创了敌军粮草。
回营的路上,当初那些对她抱有疑虑的亲卫和军官,再看她时,眼神已然不同。
私下里,崔翎安替她清洗包扎手臂上新增的一道浅浅箭伤时,动作轻柔,语气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今日若非你眼尖,发现敌阵破绽,又箭术精准,我们恐怕要付出更大代价。”
宁元禧任由他动作,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点小得意:“现在知道本小姐的厉害了吧?”
崔翎安抬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俯身,在她还沾着烟灰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一直都觉得你很厉害。”
“只是每次看你涉险,这里,”他拉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都跳得厉害。”
掌心下,他坚实胸膛里传来有力的心跳,宁元禧的脸颊瞬间绯红。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怪让人小鹿乱撞的。
此后,崔翎安开始有意让宁元禧承担更多职责。
有时是带领小股部队进行侦察骚扰,有时是负责看守关键的营寨隘口。
宁元禧每一次都完成得干净利落,她心思缜密,体恤士卒,又能与士兵同甘共苦,很快就在前锋营的中下层官兵中积累了相当的威望。
人们开始真心实意地称呼她为“谢头儿”,甚至私下里,因她作战时那股子狠辣劲儿与清秀面容形成的反差,给她起了个“玉面罗刹”的外号,这外号渐渐在军中传开。
她不再是依附于崔翎安的“关系兵”,而是凭借自己的胆识、智慧和一次次实打实的军功,在这铁血军营中,一步步取得属于自己的成绩。
第三年时,南水战事进入最关键阶段。
裕康帝御驾亲征,虽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但也让南水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们联合起来,集结最后的主力,盘踞在险峻关卡水拐关之后,负隅顽抗。
水拐关依山傍水,易守难攻。
朝廷大军强攻数次,皆因关隘险峻、敌军抵抗顽强而损失惨重,士气受挫。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将领们争论不休,却始终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夜已深,崔翎安回到自己的营帐,见宁元禧正对着一幅简陋的水拐关周边地形图凝神思索,炭笔在指尖转动。
“还在想破敌之策?”崔翎安走过去,将一件披风轻轻搭在她肩上。
宁元禧抬起头,“翎安,你看这里。”
她指向地图上一条几乎被忽略的、标注为“难渡”的险峻峡谷,“我询问过当地的老猎户,他说年轻时为了采药,曾借助藤蔓和岩缝攀爬过这段峡谷,虽然极其危险,但并非完全不可能,峡谷的另一头,是通关后敌军的粮草囤积点和一处防守相对薄弱的侧翼。”
崔翎安眉头紧锁:“太冒险了,且不说攀爬之难,就算成功了,一支小队深入敌后,无异于羊入虎口。”
“不是强攻,是奇袭,是放火,是制造混乱。”宁元禧抓住他的手臂,“正面强攻代价太大,若有一支奇兵能出现在关后,烧其粮草,制造大军已绕到后方的假象,关前守军必军心大乱,届时主力趁机猛攻,或有奇效!”
她看着崔翎安,眼神灼灼:“让我去,我和茯苓带人攀过去,人数不必多,但要绝对精锐,我知道有风险,但这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能破局的机会!”
崔翎安凝视着她,沉默良久,内心无比挣扎。
最终,对大局的判断压倒了个人的担忧。
“……好。”他重重吐出一个字,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但答应我,无论如何,活着回来。”
计划在极度保密下制定。
宁元禧亲自从军中挑选了五十名身手最好、最擅长山地作战且绝对忠诚的勇士。
崔翎安则负责在正面调度,准备在约定信号发出时,发动总攻。
行动当夜,月黑风高。
宁元禧带着五十死士,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至峡谷之下。
悬崖陡峭如刀削,湿滑的苔藓和松动的岩石让每一次攀爬都非常危险。
绳索和铁爪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每个人都屏息凝神。
宁元禧身先士卒,凭借着过人的毅力和灵巧,艰难地向上攀登,手掌被粗糙的岩石磨得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
历经近乎绝望的数个时辰,在天色将明未明的最黑暗时刻,她们终于成功登顶。
没有丝毫停歇,宁元禧立刻根据记忆中的地图,带领队伍如同利刃般插向敌军后方。
一切都如计划般顺利。
他们找到了粮草囤积地,点燃了熊熊大火,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格外刺眼。
同时,他们换上准备好的、缴获的南水服饰,四处呐喊冲杀,制造了巨大的混乱。
“大庆大军从后面打过来了!”
“粮草被烧了,快跑啊!”
恐慌像野火般在南水军中蔓延,前方的守军看到关后火起,喊杀震天,军心瞬间崩溃。
时机已到!
关前,崔翎安看到约定的火光信号,长剑直指水拐关,发出了总攻的命令。
蓄势已久的朝廷主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向已然动摇的关隘。
里应外合,水拐关,破了。
这场决定性的胜利,彻底扭转了南水战局,残余南蛮势力望风而降。
皇帝御驾凯旋,大军班师回朝。
金銮殿上,论功行赏。
当轮到前锋营叙功时,崔翎安出列,并未先言自身之功,而是朗声奏道:“陛下,臣此番破敌,首功非臣所属,乃臣麾下亲卫,‘玉面罗刹’计禾!”
满朝文武皆露好奇之色,这“玉面罗刹”的名号,他们也有所耳闻。
宁元昭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忍不住眼角直抽抽,这计家兄妹俩都是什么取名废。
裕康帝高坐龙椅,目光深邃:“哦?计禾?上前听封。”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身戎装未换、仅洗净了脸上污垢的宁元禧,大步走到殿中,单膝跪地,声音清越:“末将计禾,参见陛下!”
当她抬起头,那张虽然带着风霜之色,却依旧能看出清丽轮廓的面容,让不少老臣隐隐觉得眼熟。
皇帝看着她,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计爱卿,朕看你,甚是面善,倒让朕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的目光转向站在文官首列的宁元昭。
宁元昭心中叹息,知道时机已到。
他出列,躬身道:“陛下圣明,此‘计禾’,并非他人,正是微臣胞妹,宁元禧。”
“什么?!”
“宁首辅的妹妹!”
“那不就是崔将军的夫人?”
朝堂之上,瞬间一片哗然。
女子从军,已是惊世骇俗,竟还立下如此大功!
震惊、质疑、钦佩、非议……种种目光交织在宁元禧身上。
宁元禧深吸一口气,再次叩首,声音坚定,传遍大殿:“臣妇宁元禧,欺瞒陛下,擅入军营,甘领罪责。然,元禧从军,非为私情,乃为国难,水拐关之功,非元禧一人之力,乃麾下五十死士用命以及前线万千将士用血换来,元禧不敢居功,只求陛下明鉴,女子亦可有报国之心、杀敌之勇!”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
裕康帝看着跪在殿下的女子,又看了看神色复杂的宁元昭和一脸坦荡的崔翎安,忽然朗声大笑起来:“好!好一个‘女子亦可有报国之心、杀敌之勇’宁家忠烈,果不虚传!”
“宁元禧听旨!”他站起身,声音威严而洪亮:“你虽行为逾矩,然其情可悯,其功更伟,于国有大功者,岂因性别而废赏?朕,今日便破格册封你为——‘翎麾将军’,准你自领一军,护卫京畿,望你日后,继续为国效力,不让须眉!”
“翎麾将军”
这不是虚衔,而是有实际统兵权的正式将军封号!
“臣,宁元禧,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元禧再次叩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一刻,所有的艰辛、危险、委屈,都化为了值得。
凯旋的队伍接受着万民的夹道欢迎,队伍前列,新晋的翎麾将军宁元禧,身着特制的女式银甲,猩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英姿飒爽。
她的身侧,是同样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夫君,如今已因军功晋升为车骑将军的崔翎安,以及同样跟在她身后的参将白茯苓。
夫妻俩相视一笑,无需多言,默契尽在不言中。
宁元禧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看到了站在城门楼上的两位兄长。
兄妹三人隔空对望,宁元昭眼中满是欣慰,计一舟则是非常骄傲地高举着手向他挥手。
宁元禧笑了笑收回目光,战争的硝烟已然散去,属于她宁元禧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她不再是深闺中的宁小姐,也不是依附于谁的崔夫人。
她是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