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国家会议中心。
气氛庄严肃穆,巨大的国徽在柔和的灯光下,闪烁着庄严的光。
108位来自全国各地的顶级专家学者,此刻正襟危坐,他们是整个华夏文旅产业的“大脑”,也是决定着无数景区命运的“最高审判官”。
古建平教授端起面前那杯早已泡好的龙井,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作为国内古建筑学界的泰山北斗,他参加过无数次这样的评审会。但这一次,他却觉得有些荒诞。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份最厚、也最引人注目的资料上,封面上,是“青瑶山庄”那四个烫金的大字。
又是一个被网络流量吹起来的泡沫。他看都没看那份资料一眼,只是在心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
几个月建成一座“长安城”?简直是胡闹!是对历史和建筑最大的亵渎!这种没有丝毫岁月沉淀、完全由资本堆砌出来的东西,也配和那些真正经历了数百年风雨的“平遥”、“丽江”相提并论?可笑至极。
他身旁,一位相对年轻的、新媒体领域的评委,正压低声音,兴奋地和同伴讨论着青瑶山庄的“袋鼠拳击赛有多刺激”、“那个会写诗的李白有多神”,古建平听了,更是眉头紧锁,脸上的不屑又多了几分。
“肃静。”
随着主持人的一声轻喝,评审会正式开始。
“下面,我们将开始对本次入围景区——【青瑶山庄】的申报材料,进行第一轮审阅。”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首先出现的,是孙浩然提交的,关于“硬件设施与服务体系”的部分。
古建平本来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当屏幕上,那一条条堪称“恐怖”的数据,逐一罗列出来时,他的眉头,第一次,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
超大规模的、可容纳十万辆车的半地下智能停车场……堪比一线城市国际机场航站楼的、集散换乘一体化的“天河枢纽”……全园区百分之百无死角覆盖的无障碍人行通道……以及那套让在场所有城市规划专家都为之侧目的、拥有“地面慢轨”和“云顶飞梭”的立体化复合交通网络规划图……
这……这不可能……这交通规划的思路,比我们正在设计的新区还要超前……这个手笔,不像是私营企业能做出来的。古建平的心中,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动摇。
“下面,进入第二项,也是本次权重最高的评分项——‘文化独创性’。”
主持人切换了页面。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份名为《盛唐古城营造法式考据报告》的文件。
古建平瞬间坐直了身体。这,才是他的主场。他倒要看看,一个“月抛型”的景区,能有什么文化独创性。
然而,当报告的内容,逐一展开时,他脸上的表情,从不屑,渐渐变成了凝重,再到震惊。
报告里,详细罗列了含元殿的斗拱结构采用了几铺作、朱雀门的夯土层配比参考了哪段史料、甚至是不良人佩戴的横刀采用了何种锻造工艺……每一项,都附上了详尽得令人发指的史料出处索引和手绘的复原图纸。
古建平呆住了。
他发现,这份报告里引用的好几本关于唐代建筑的孤本,比如《营缮令》、《梓人传》,都是连他自己都需要戴上老花镜,去国家图书馆最深处的故纸堆里才能翻出来的珍贵文献!
而青瑶山庄,不仅找到了,还以一种近乎于“复活”的方式,将它们,完美地,呈现在了现实之中!
紧接着,是关于灵墟秘境“一片叶子的美学报告”,那里面,详细阐述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道家美学,如何被应用到一片青苔、一棵古松的布置之中。
古建平的骄傲,在这些无可辩驳的“专业铁证”面前,已经被击得粉碎。
不过是些没有灵魂、冰冷的建筑复制品罢了。
他还在嘴硬,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一个景区的好坏,最终看的,还是“人”的感受。
屏幕上,恰好切换到了“游客情感链接深度”这一评分项。
出现的,是那篇背包客老林的《我在青瑶山庄感受它》。
当古建平看到那句“以前我丈量世界,现在我感受它”时,当他看到那位社恐大学生写的“在这里,我找到了那个,‘真’的自己”时……
他那颗早已被无数的学术研究和数据报告磨得坚硬无比的心,第一次,被触动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为了考察一处深山里的古迹,独自一人,背着干粮和水,在没有路的原始森林里行走的那些夜晚。
那种与天地对话、与自己灵魂独处的孤独与宁静,和这些文字里描述的,何其相似。
这……这不是靠钱能堆出来的……他在心里喃喃自语。这是一种,对人心的,精准洞察。
评审会的最后,主持人播放了一段简短的采访视频,作为申报材料的补充。
视频里,一个记者问刘楚:“刘园主,您认为青瑶山庄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屏幕上,那个年轻人看着窗外,平静而又真诚地回答:
“我们没有什么秘诀。我们只是在尝试着,为这个过于喧嚣的时代,建一个,能让人安安静静地,做一场关于‘美’的梦的地方。如此而已。”
古建平看着屏幕上,那个年轻人平静的脸,那双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
他缓缓地,拿起了自己面前那张份量极重的评分表。
在“文化独创性”那一栏的满分“10分”后面,他犹豫了片刻。
最终,他用手中的钢笔,用力地,划掉了那个“10”。
在旁边,他写下了一个,从未在国家级评审中出现过的、荒唐却又无比郑重的分数。
11分。
多出来的那一分,是他作为一个穷尽一生去追寻和守护“古建筑之魂”的老学究,对另一位,用不同的方式,真正“复活”了这些灵魂的年轻“知音”,所能致以的最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