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衡与史家兄弟说话,尚还稍留了几分脸面,至于贾赦,既早已显明了不合,反倒懒得遮掩,贾赦被他一冲,当即便黑了脸,冷笑道:
“真是好个大公无私的靖远伯,只怕你恩师对你的教养之恩,都落到狗肚子里去了!
昔年你恩师在京就职,言语不当,招惹了太上皇他老人家,还是先父及我等为他出头,不知费了多大功夫,方才保全。
倘若我等皆似你这般惺惺作态,装出这么一副无私的脸面来,今日你须站不到这处!
如今也不要你回报些别的,不过要两句话,你尚且这般推阻,来日不说我等,连你师父有什么事,也使唤不动你了吧?”
林思衡也冷笑起来,当年师父在京里,被太上皇压着坐了几年冷板凳,这事情他倒也是听说过的,若说先荣国看着女婿的面子上出了力,这他倒也能信。
至于说贾赦...彼时不过一无知纨绔,只怕比起今日之贾琏都还大有不如,就是真想出力,恐怕也没有那个能耐,故呛声道:
“神威将军此言,只怕是以己度人,家师行事,素来清正,以家师的品性道德,岂会叫我行此等徇私之举?如我真这般为之,恐怕才免不了要受几条戒尺。
想来是神威将军向为此等阴私之举,故才习以为常罢了!却不必拿话来攀扯我师父。”
贾赦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气的脖子都粗了几分:
“你!你放肆!你!老太太———”
林思衡轻描淡写的捋了捋鬓角长发,又冷眼扫了一旁的史家几人一眼,打断道:
“今日这事,在下已言尽于此,二位侯爷之所言,在下实在无能为力。况且我便能为之,也不会去行此事。
二位侯爷若真有心为国效力,以保龄侯,忠靖侯之尊贵,面睹圣颜又非难事,只管将此一片赤诚之心,诉明圣前,何愁事情不成?”
贾母坐在上头,眼角低垂,闻言神色晦暗不明。
虽说自贾代善死后,贾赦贾政皆不能扛起门楣,史家与贾家日渐少了来往,贾母对此,暗地里也颇有怨言。
然这史家兄弟,终究是她的亲侄子,几乎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贾母仍免不得盼着他兄弟二人能好,况且史家是她娘家,又与王家不同,史家生发兴旺,与贾母而言,也是大涨脸面的事。
而今听史鼐史鼎与贾赦所言,其所央求的,或许真是一件小事,两三句话而已,虽说贾母其实也并不觉得,林思衡这么个年轻人,真就能决定一任尚书侍郎的归属...
但又何必这般不留情面的拒绝呢?只需往奏折上添上两笔,也废不了多少功夫...莫非这小子,真就是个六亲不认的?
贾母一时未有言语,堂间气氛一片冷肃,贾赦与史家几人,皆怒目而视,咬牙切齿,连朱氏面上也不见了笑,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贾政唉声叹气,意图缓和一二,却又寻不出什么话来,他既觉林思衡所言乃是正理,正合圣人之道,不肯帮着贾赦等人去指责林思衡,又觉得不好这般驳了亲友的面子,坐在那里面色纠结,好生为难。
贾琏更把头低着,不肯往里头掺和,余光瞥了一眼坐到角落里的自家媳妇儿,暗暗暗暗咬了咬牙。
凤姐儿方才待几人说起正事的时候,便已退到一旁,这会儿见贾赦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她都高兴坏了,死死掐着自己柔嫩的紧致的大腿,方才控制着没笑出声来。
她因与王夫人走的近,平素里也是没少听贾赦的怪话,偏偏一个公爹的名分压在上头,便叫她一句话也不肯顶,贾赦若要骂她,她也只能生受着,如今林思衡将贾赦一通挤兑,倒像是也替她出了口恶气似的。
这么一想,那张俏丽明媚,恍如神妃仙子一般的俏脸上,两只神采飞扬的凤眸当中,望着林思衡的背影,几乎都要放出光来。
换作贾琏,又何曾有过这般有气概的时候?!如此不自觉的两相对比,更叫凤姐儿心头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似有一只笼中雀儿,在胸腔里头上下扑腾,闹得人心慌慌的,丰润浑圆的臀儿往椅子里缩了缩,锦绣罗裙下圆润修长的双腿也交叠着换了一下坐姿,似乎这样才能坐的稳妥,脚尖儿微微翘起,不时的勾动一下。
史鼐见贾赦如此惊怒,尚不能叫林思衡后退一步,也知今日定是白来一趟了,拂袖冷笑道:
“我原当如海教出来的,定是知书达礼,谦恭孝敬之人,不想竟是这等罔顾亲眷,不知尊卑礼仪之徒!
也罢,既然你靖远伯恃功自傲,高高在上,瞧不起我等,欲与我等世交撇清干系,我等也不强求,往后若再有哪家老亲问起你靖远伯,我等自然也将你这‘大公无私’之言分说明白。”
林思衡全然不为所动,笑吟吟点头道:
“若真能如此,那在下就谢过保龄侯了。”
史鼐厌恶的盯他一眼,不再去理会林思衡,对着贾母胡乱拱了两下手道:
“姑母,我等今日本是好心来拜会,指望着几家都有一番交情,往后相互扶持,好得长久,而今有人不领情也就罢了,反倒言语讥讽,今日已坏了心情,这就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见。”
贾母见着这分明已经吵起来的场面,也叹了口气,又知史鼐史鼎哪里是来好心拜见她?这分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见事不成,倒就这么发起脾气来,也觉得心烦齿冷,摆手道:
“罢了罢了,走就走吧,只记得把湘云丫头送来陪我。”
史鼐随口应了,又重重的哼了一声,便领着史家众人出了门。贾赦也怨恨的瞪了林思衡一眼,对贾母道:
“老太太您瞧着,像这等嘴毒心硬,不念旧情的东西,亏得您老还想着要拿他自家晚辈来疼,也不知他将来能记得你多少好处,我看咱们也不必再与他来往!”
说罢便急匆匆与贾政一道,跟出去相送史家几人,贾琏也赶忙跟在后头。
如此闹了一场,人虽散了大半,堂中气氛却依旧算不得好,阴嗖嗖的跟冰窖似的,周遭服侍的婆子丫鬟个个把头低着,唯恐惹了错处,连凤姐儿也犹豫着没有说话。
林思衡依旧在绣榻上靠着,略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些什么,贾母也坐在原处未动,看了林思衡两眼,面上早没了笑意,忽然叹息一声,顿了顿拐杖:
“衡哥儿,方才史鼐他说的那桩事,可果真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鸳鸯跪坐在贾母身后,低眉垂目,为贾母捶肩捏背,闻言缓缓抬起头来,眼中隐隐有些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