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如今年复一年
我不能停止怀念
怀念你怀念从前
但愿那海风再起
只为那浪花的手
恰似你的温柔
周围很多人泪雨连连,贺兰坐在人群中缓缓落泪,好似只为合群。其实歌词并不应景,她只是在歌声中蓦地发现,原来还没有经历过年复一年,她便已经开始不停怀念。
怀念那些逝去的好时光,怀念被放弃的一切可能,更怀念那个如同背景板一样永远沉默温柔的人。
贺兰偶尔会想,究竟是什么原因,令自己对感情表现得分外怯懦呢?她顺着时间线向前追索,后来发现其实从根源上来讲,她是个不相信感情的人。
所有的感情,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在她看来都是会变质的。
如果亲情始终如一,那么王小满的父母便不会因为生下一个唇腭裂的孩子而离婚,然后将襁褓里的王小满扔在福利院门口。
如果爱情永恒不变,那么她当初就不会因为事业而干脆利落的对江仕春提分手。
即便是现在她拥有自认为完美无缺的亲情,也在随时随地做着失去的准备。蒋梅已经嫁给了魏老师,秦家明将来也会娶妻生子,他们都会有新的家庭,新的生活重心。就像秦家明之前说的那样,四合院总有一天会只剩下她自己。
而爱情,她更加不敢奢求。她太了解自己了,她个性要强,脾气犟,气头上每每口不择言,跟她在一起受委屈在所难免。
秦家明尚且知道可怜谢益清,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是真的把谢益清当成一家人看待,所以才希望他能跟一个解语花一般的女孩子携手一生、白头到老,抚平他前二十年人生中的凄惨岁月。
这样的幸福是她给不了的。
她不想谢益清在一次又一次受到委屈后幡然悔悟,发现从最初一切就不应该开始,然而到那时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回不到原点。以她的脾气,大概率会想跟谢益清一刀两断,彻底还他一个清净。谢益清却不会,他太念旧也太害怕孤单,宁可忍耐着过完余生也绝对不会提出分手。
那样他不会幸福的,别人幸不幸福贺兰可以做到毫不在意,谢益清不行,因为她是真的心疼他。
所以她宁可亲手斩断一切可能,在什么都没有发生时独自缅怀,也不希望有朝一日看到谢益清的温柔被自己消耗殆尽。
现在这样就很好,只要将关系固定在亲人的层面上,她就可以坦然地看着谢益清幸福一生。
哪怕他的幸福与她无关。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们却都没有哭泣
让他淡淡的来
让他好好的去
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想要不哭泣实在太难了。尤其在想到即将目送他好好的去,贺兰的眼泪流的越发的凶。
起初眼泪还能受她控制,无声地流淌。后来当台下的观众与台上的歌手一起声泪俱下时,她便也选择了随心所欲。
就任性这一次吧,她想,只在此时此刻此地,无人在意的角落痛快地哭一场,因为以后没有机会了。
时长4分钟的歌曲就像是贺兰给自己的内心放了一个短暂的假期,她在这4分钟的时间里尽情流泪,肆意放飞情绪,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消失,她抬起泪意朦胧的双眼望向夜空。
“好,收!”她给自己下达命令。
再低头时四周的情形未免有些可笑,或是三三两两或是成双成对的观众互相分享着面巾纸,而她独自坐在稍显偏僻的柱子一侧,形单影只。
更可笑的是因为某人的照顾面面俱到,她没有随身携带面巾纸的习惯,以至于此时此刻想要擦一擦泪水竟然成了奢侈的事。
可见“让他好好的去”这一句唱起来容易,实际做起来却不一定,或许等待她的会是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戒断反应。
其实不擦也没关系吧,黑灯瞎火的,谁会注意她呢?这样想着,贺兰的右手边忽然无声无息递过来一张面巾纸。
还是好人多啊,贺兰垂头接过面巾纸道了声谢谢,将纸张覆到眼睛上的时候才恍然发觉那哪里是什么面巾纸,明明是叠得方方正正伪装成面巾纸的白色手帕。
手帕上有一股淡淡的清新香气,像是站在雨后的森林中闻见远处若隐若现的海洋味道。
没猜错的话,这个味道应该出自克雷德的爱尔兰漫步男士香水,曾经的英国皇室御用品牌,据说非常受好莱坞明星的欢迎。
也就只有金香玉那个浪漫狂人会买来送儿子做生日礼物。
贺兰勉强擦了两下眼睛便将手帕握在掌心,低下头不动了。台上的歌手在絮絮叨叨忆往昔峥嵘岁月,贺兰在暗暗等待下一首歌的来临,因为音乐一起灯光师就会将全场灯光再次关闭,她要趁那个短暂的空隙溜走。
大概人上了年纪就是会话比较多,歌手说起来没完没了,贺兰脸上的泪痕已经风干了,她还是没有开始唱下一首歌的迹象。
不管了,留下来她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会哭,何况她根本不想解释。她打算将手帕放在右侧空座,如果那人问起她就说去卫生间,然后逃之夭夭。
她装作向舞台上看去,右手随意伸向右侧,没碰到预想中的塑料座椅,却摸到了一个长方形的圆柱体。
磨砂手感,略带温度,应该是她的保温杯,里面装着泡过枸杞的热水,温度刚好适合入口。
眼泪有要卷土重来的趋势,贺兰想抽回手用手帕擦眼睛,右手忽然被人握紧,抬起,然后有人落座在座位身上,随即传来保温杯盖拧开的声音。
太奇怪了,能容纳两万人的体育场,上座率百分之八十,她居然在一万多人的观众席上清清楚楚听见谢益清对她说:“喝点热水。”
也好,喝点热水总比问她为什么哭要容易应对。
半杯水默默喝完,女歌手开始跟观众互动,周围有观众趁这个机会进出洗手间,四周空出大片无人区。贺兰手捧保温杯,低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其实她更想问谢益清什么时候来的,但怕对方将答案与她刚刚的哭泣时间关联在一起,又不能装作没认出来他,所以只能这么不尴不尬地问。
谢益清的声音低低的,“六姑说你跟男朋友来看演出,我想知道是不是杨俊。”
贺兰偷瞄一眼他的膝盖,强装镇定道:“跟杨俊有什么关系?”
谢益清微微侧过身,盯着贺兰的侧脸说道:“总要知道自己输给谁了吧,满汉全席,我都没吃过。”
还不如就让他问自己为什么会哭,起码答案可以胡编乱造。贺兰默默拧紧保温杯盖子,正想说去一下卫生间,就听台上的女歌手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接下来是一首怀旧老歌——《不了情》。”
谢益清的左手伸过来牢牢握住贺兰的右手手腕,说道:“走之前陪我听完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