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王龙仿佛早已看穿了他心底这最后一点侥幸、挣扎和算计,
突然将手里啃得只剩光秃秃骨头的羊腿骨,“啪”地一声脆响,
精准而有力地扔进了不远处燃烧得正旺、炭火通红的炭盆里,
溅起一蓬明亮跳跃、转瞬即逝的火星子,如同他骤然变冷、失去所有耐心的眼神。
“哎,我说老皇,”王龙用一方雪白的、绣着暗纹的丝帕,
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和手指上的油腻,打断了他刚欲开口的话头,
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甚至有些厌倦的嘲弄,
“你就别在心里拨拉你那小算盘了,噼里啪啦的,我在这儿都听见了。
别再盘算着能带走多少人口、多少兵马、多少金银细软、多少粮草辎重了。
我今儿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们八旗子弟,包括那些包衣阿哈,甚至那些被你们掳去的汉人、朝鲜人奴隶,
有愿意死心塌地、一根筋跟着你皇太极去漠北、去西域那苦寒之地喝风吃沙、
搏一个渺茫未来的,我王龙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不拦着!
有一个算一个,你们随便走!我甚至还可以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
给你们开具路引,让你们能相对顺利地通过我大明关隘,少些麻烦!但是,”
他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天屋檐下挂着的冰凌,冰冷刺骨,
目光如两把刚刚淬火、出鞘的利剑,直刺皇太极的心窝,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那些不愿意走的,厌倦了连年征战,看够了流血死亡,
只想留在这片他们世代生活(或被掳来、但已熟悉)的土地上,安安稳稳过日子,
愿意成为我大明顺民的,你们也一个都不许强迫!
谁要是敢强掳人口,欺压良善,试图裹挟民众,就别怪我手里的刀不认人,
我的大军会追到天涯海角!至于最终能带走多少死忠,
那就看你皇太极,还有没有当年那种让人誓死相随、肝胆相照的人格魅力和领袖威望了!
这,也算是对你最后的考验吧。是龙是虫,就看这一下了。”
夜色最深最沉之时,万籁俱寂,殿外遥远的、漆黑如墨的山峦之中,
隐约传来一声凄厉、悠长、带着无尽野性与苍凉、
仿佛孤狼对着冷月发出的哀嚎,这声音穿透沉寂的夜空,幽幽传入大殿,
更添了几分肃杀与命运无常的悲凉意味,仿佛在为某个时代的终结而呜咽。
王龙似乎被这狼嚎声触动,他挥了挥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结束闹剧的决断,
示意殿内所有的乐师、舞姬以及大部分侍从、甚至一部分级别较低的将领,
全部悄无声息地、鱼贯退下。原本还有些细微声响、烛火摇曳的大殿,
顿时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令人窒息的绝对寂静之中,
只剩下四周墙壁上巨大烛台里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以及殿中剩余核心人物沉重不一的呼吸声,甚至能听到彼此心跳的擂鼓声。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酝酿着最后的、也是最重的一击。
忽然,他解下腰间那柄装饰华贵、镶嵌着宝石、象征着极高权柄和力量的佩剑,
“啪”地一声,看似随意,实则重重地拍在了皇太极面前的紫檀木案几上,
沉重的剑身与坚硬木案撞击发出的闷响,在寂静中格外惊人,
吓得精神早已高度紧张、处于崩溃边缘的皇太极身体控制不住地猛地一颤,
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其实,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王龙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低沉、沙哑,
少了几分之前的戏谑和张扬,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
他目光深沉地扫过皇太极惊疑不定、写满了屈辱、疲惫和深深无力感的脸,
“我王龙,私下里,抛开立场,还是挺佩服你老皇的。
别这么看着我,这并非全是讽刺,是有几分真心的佩服。
你爹努尔哈赤是厉害,是枭雄,十三副遗甲起兵,统一了纷争不断的女真各部,
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你,皇太极,是真正有雄才大略的,
是你,把一群原本大多只知道在山林里渔猎、犹如一盘散沙的部落,
真正整合起来,建立政权,完善制度,创制文字,带上了更大的历史舞台,
变成了能让大明朝廷都不得不高度重视、甚至屡屡吃亏的草原雄鹰。
这份本事,这份功业,客观来说,不容小觑,足以在史书上留下浓重一笔。”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冰冷剑鞘上那精致的、张牙舞爪的蟠龙纹路,
语气中竟然带着一种近乎惋惜的意味,仿佛在凭吊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的陨落:
“但是啊,雄鹰,它就该真正翱翔在属于它的、广阔无垠的天空,
它的目光,应该盯着的是无垠的天际,是更强的对手,是更广阔的天地,
去挑战极限,去开拓未知,而不是总惦记着、扑腾着,非要钻进别人家里,
去偷抢别人家鸡窝里的那几只小鸡崽子!那太掉价了,也太没出息了!
格局太小!眼光太浅!也注定飞不高,飞不远,
最终只会因为盯着眼前那点蝇头小利,而撞死在矮墙下,或者被更强大的猎手射落。”
王龙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天命所归般的决断力,
他伸手指向北方,指向那片地图上广袤而未知、标注着苦寒与危险的区域:
“所以,往北飞!继续往北飞!别回头!也别再眷恋辽东这一亩三分地!
那片苦寒之地,那片更广阔、更原始、充满了挑战与机遇的天地,
才是你们女真这只雄鹰,应该去征服、去开拓的真正天空!
那才是你们摆脱眼前困境、或许能搏出一个新未来的、真正的宿命!
呆在辽东,跟我大明死磕,只有死路一条,而且是毫无价值的、被彻底碾碎的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