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的晚风裹着山涧的凉意，漫过补给站倾斜的瓦顶。
卜凡仰躺在铺了草席的屋顶上，左手捏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糖，右手正对着夜空数猎户座的星子——他总觉得少了颗，可每次数到第七颗，风就会掀起额前的碎发，把视线搅得乱乱的。
\"啪嗒。\"
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胸口。
卜凡低头，就见那枚总挂在他脖子上的青铜牌正悬在半空，表面浮起细碎的金纹，像有活物在铜壳里游动。
他刚要伸手去抓，铜牌突然拔高三寸，映出的光影里，素白裙裾的轮廓渐渐清晰。
\"天道已完成迭代，旧神谱系崩解，新纪元正式开启。\"紫菱的声音比记忆里更清透，像是晨露坠在竹叶上，\"你已无需再承担'锚点'职责。\"
卜凡盯着那团光影里的小野花发簪，突然笑出了声：\"合着之前那些什么'宿命打工人''被迫营业'，全是你们算好的？\"他翻身坐起，铜牌跟着升到与眼齐平的高度，\"那现在是不是能——\"
\"合法摸鱼了？\"紫菱眼尾微弯，替他把后半句说完，\"是。\"
晚风掀起卜凡的衣角，他望着远处山坳里零星的灯火，忽然觉得后颈发涨——那是从前每次要\"加班\"前的预兆。
可这次没有，他摸了摸胸口，神秘法宝的金纹正缓缓退进皮肤，像只玩累了的小兽蜷回巢穴。
\"成，那我明天就把村头的'野神咨询处'牌子摘了。\"他拍了拍裤腿站起来，铜牌\"叮\"地落回颈间，光影也随之消散。
山风掠过屋顶的青瓦，传来隔壁王婶家电视机的声响，是晚间新闻在播\"灵气指数稳定\"的滚动字幕。
卜凡刚要躺回去，裤兜里的手机炸了似的震动起来。
他摸出来一看，是赖瑶的视频通话，画面里她的黑眼圈比三天前更重，发梢还沾着星点焦黑，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冲过来。
\"凡哥！\"视频刚接通，赖瑶的声音就炸出来，\"三个城镇同时灵气失衡，检测报告说谐振网络区域性堵塞，跟......跟情绪淤积似的，灵力便秘！\"她举着平板凑到镜头前，蓝色的数据流里攒着几团暗红色的疙瘩，\"系统认的是你的频率，别人调不动！\"
卜凡把手机往草席上一扔，仰面倒下去：\"不是说我不用当锚点了么？\"
\"那是天道层面的职责！\"赖瑶的声音从手机里钻出来，带着点急得要哭的颤音，\"可谐振网络是你用笑声、辣条和纸飞机搭起来的，它认的是'卜凡'这个人，不是什么神！\"
屋顶下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卜凡探头往下看，就见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扒着木梯往上爬，手腕上系着根手工编织的红绳，红绳中间串着枚磨得发亮的铜牌——和他颈间那枚纹路几乎一模一样。
\"大哥哥。\"小姑娘仰着头，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我是隔壁青水村的，我姐用最后一点灵力救了村里的孩子......\"她吸了吸鼻子，\"她说，这是'凡哥教的'。\"
卜凡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铜牌。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青水村，那个总躲在树后偷看他叠纸飞机的姑娘，想起她举着自己编的铜牌说\"我也想当别人的运气\"时，眼睛里亮得像有星星落进去。
\"你姐现在......\"
\"在村卫生所。\"小姑娘攥紧手腕上的红绳，\"医生说她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
晚风突然裹着山雾漫上来，迷了卜凡的眼。
他伸手抹了把脸，摸到掌心一片湿凉。
再抬头时，赖瑶还在手机里喊：\"凡哥？
凡哥你说话啊——\"
\"行吧，最后一次。\"卜凡捞起手机，冲赖瑶晃了晃脖子上的铜牌，\"把广播频率切到公共频道，我要教首新歌。\"
十分钟后，整个谐振网络覆盖的区域同时响起一段跑调的哼唱。
卜凡坐在屋顶上，腿悬在瓦沿外，扯着嗓子唱：\"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今天不做神仙，要做就做开心狗——\"
赖瑶举着平板的手在抖：\"这什么玩意儿？\"
\"通脉神曲。\"卜凡冲她挤眉弄眼，\"我前天给村头老黄狗编的，它吃多了骨头肚子胀，听了直摇尾巴。\"
奇迹发生在第三段副歌。
青水村的暗红色疙瘩先是颤了颤，接着像被扔进沸水的冰块，\"咔嚓\"裂开道缝；云溪市的淤积点随着\"开心狗\"的旋律打起转儿，金亮的灵流从缝隙里涌出来，漫过整片城区；最北边的雪城，原本凝结成冰的灵力团突然\"噗\"地散成星子，飘到每个仰头看天的人发梢上。
\"通了！
全通了！\"赖瑶盯着平板里重新流动的蓝河，突然笑出了声，\"凡哥你是真能处，逗比能当饭吃！\"
山脚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哼唱声。
有卖早点的阿姨举着锅铲跟着唱，有放学的孩子蹦跳着唱，连王婶家的老黄狗都支棱起耳朵，尾巴摇得像个拨浪鼓。
\"你的法宝从来不是随机能力。\"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卜凡回头，就见紫菱站在星光里，手中托着枚碎成星屑的钥匙，\"是让奇迹发生在普通人身上的本事。\"她松开手，星屑像萤火虫般散向人间，落在每个哼唱的人肩头，\"现在，它属于所有人了。\"
\"喂！\"卜凡突然站起来，瓦砾在脚下发出轻响，\"要是哪天人间又乱了......\"
紫菱转身，发间的小野花在星光里闪着微光：\"那就等你再次'不想下班'的时候。\"
话音未落，星光就卷起她的身影，像片被风带走的蒲公英。
卜凡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摸出兜里的芝麻糖，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化了，黏糊糊的甜意从指缝渗出来，落进颈间的铜牌里。
三天后，卜凡在村头的老槐树下支了张桌子。
桌上摆着新写的木牌：\"野神互助会·临时咨询点\"。
他正低头在本子上记着什么，王婶拎着一篮鸡蛋走过：\"凡子，刚才镇上来电话，说有个什么公益联盟想跟你合作？\"
\"啥联盟？\"卜凡头也不抬，笔下的字歪歪扭扭——\"青水村小柳：需要帮编十只纸飞机送住院的姐姐云溪市老张：想跟孙子学唱通脉神曲\"。
\"好像叫......\"王婶眯着眼回忆，\"跨洲际的？\"
卜凡的笔顿了顿。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山梁，那里正有群孩子举着纸飞机跑过，笑声撞碎了天边的云。
风掀起本子的页脚，露出最后一行字：\"招募条件：会笑，愿意帮人，以及——偶尔不想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