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时,卜凡蹲在村口老槐树下的小马扎上,脚边的泡沫箱里码着最后半箱辣条。
白纸牌子被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用红笔歪歪扭扭添的“拍卖价:一包辣条”——这是他今早趁赖瑶不注意改的,原本那张“野神已退休,勿扰”的告示倒还端端正正压在石头下。
“凡哥!”赖瑶的声音从村道传来,墨绿色风衣下摆沾着星点草屑,手里扬着个牛皮纸信封。
卜凡眼皮都没抬,把最后一包辣条推给买零食的小娃:“拿好,别让你妈看见又说我带坏小孩。”
“委托书签了?”赖瑶在他身边蹲下,信封往泡沫箱上一搁。
卜凡捏着辣条袋的手顿了顿,指腹蹭过袋口的油光:“不是说好了?我这破帽子破车,谁爱要谁要,反正不许拿灵石换。”他瞥了眼信封,突然拎起最上面那包辣条晃了晃,“就按这个价,多一颗灵石我都撕了委托书。”
赖瑶憋着笑点头,发梢扫过他沾着辣条渣的手背:“知道啦,凡哥最疼咱们老百姓。”她站起身拍了拍裤腿,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手机屏幕上亮着的“野神互助会总群”对话框——满屏都是“场地确认”“直播调试”“视频剪辑进度99%”的消息。
卜凡没注意到她藏在身后的手快速按了发送键,只听见“叮”的一声,赖瑶已经把手机揣回兜里:“那我先去县里办手续,明儿见?”
“赶紧走。”卜凡挥了挥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村口,这才瘫回小马扎上,摸出根辣条咬得咔嚓响。
风里飘来隔壁阿婆煮的鸡汤香,他望着远处起伏的山梁,喉咙突然有点发紧——这些年在天上飞惯了,倒不如蹲在这儿闻炊烟、听鸡叫踏实。
谁能想到,所谓的“明儿”来得比他想象中快得多。
第七日清晨,卜凡被手机震醒时正啃着隔夜的包子。
屏幕上是赖瑶发来的消息:“老地方,速来。”他叼着包子跨上三轮车,破引擎“突突”响着往村东头开——那地儿他熟,是去年帮村民修戏台的空地,现在却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大喇叭里循环放着:“全民感谢日直播即将开始,请观众有序入场!”
“搞什么名堂……”卜凡把三轮车往树底下一停,刚挤到人群外围,就被两个举着自拍杆的小年轻拽住胳膊:“凡哥!您可算来了!”还没等他反应,人群自动让出条道,他被推搡着走到最前面——舞台上挂着“野神不退休,快乐不打烊”的红绸,LEd大屏黑着,却能看见后台有工作人员在调试设备。
“赖瑶!”卜凡扯着嗓子喊,一扭头看见那女人正站在舞台侧后方,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刚要发作,舞台灯光“唰”地亮起,大屏突然播放起视频——画面里是个顶着鸡窝头的毛头小子,正骑在歪脖子树上拽飞剑,脚底下还挂着半截被勾住的裤腿。
“我靠这谁?”观众席传来哄笑。
卜凡定睛一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那可不就是他刚练气那会儿,非要学剑修御空,结果飞剑卡在树杈上,最后还是叶雪搬着梯子把他抱下来的糗事!
视频接着切:炼丹炉“轰”地炸成烟花,他顶着一脸黑灰从烟雾里钻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焦黑的丹;讲笑话冷场三分钟,台下孙瑶光举着瓜子喊“凡哥你这比我老家的旱厕还冷”;最过分的是去年元宵节,他被村民架着跳广场舞,动作僵硬得像被雷劈了的木头桩子……
“哈哈哈哈凡哥卡树那幕我能看十年!”“炼丹炸炉那次我给我家狗看,它都笑出狗叫了!”观众席的笑声快掀翻屋顶,卜凡躲在后台阴影里,耳尖红得能滴血。
他攥着后台的幕布,咬牙切齿地摸出手机给赖瑶发消息:“你等着,等下我把你上次偷吃我辣条被辣哭的视频放村口循环!”
消息刚发出去,视频突然一转。
画面里是山村里的孩子们,蹲在沙堆前用小铲子堆出个歪歪扭扭的“凡哥”,正踮着脚给沙人套上用草编的破帽子;隔壁县的老农举着铜牌往地里一挥,原本啃庄稼的虫灾“嗡”地散了,他冲镜头乐:“凡哥说这铜牌沾了人气儿就灵,还真没骗咱!”最让卜凡心跳漏拍的是对小情侣,男的结丹期,女的筑基期,两人面对面抖着肩膀,动作笨拙却整齐,把试图劫道的山贼吓得连刀都掉了:“凡哥教的抖肩术,专治各种不服!”
旁白适时响起,是紫菱的声音,清清淡淡却带着温度:“他没教我们怎么引气入体,没教我们怎么斩妖除魔。他只教我们——摔了跟头要笑着爬起来,炼丹炸炉就当放烟花,被人看笑话就跟着一起乐。”
大屏上的画面渐暗,换成了全国各地的街景:巷子里的包子铺挂着“野神同款蒸笼”的牌子,学堂里的小娃娃举着写满“今日笑点”的黑板,甚至连化神期大修士的法袍上都别着枚铜牌,牌面刻着“开心第一”。
卜凡攥着幕布的手松了,他望着大屏上那些陌生却鲜活的脸,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原来他蹲在村口教小孩叠纸飞机时,那些纸飞机飞进了千里外的学堂;他在山脚下给老农讲笑话时,那些笑话跟着商队传到了海外仙岛;他以为自己只是个爱偷懒的逗比,可原来他的每句“随便啦”“乐呵乐呵得了”,都变成了别人手里的光。
“下面,有请本次感谢日的主角——”主持人的声音响起,卜凡本能地要躲,却被赖瑶从后台推了出来。
舞台灯光打在他身上,他眯着眼望向观众席,看见阿婆举着刚蒸好的包子,小娃举着用辣条扎的花束,连平时最严肃的叶雪都站在第一排,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赖瑶接过主持人的话筒,走到他身边。
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声音却稳得像山:“从今天起,‘野神’不再是某个人。它是阿公举着铜牌驱虫时的底气,是小丫头叠纸飞机时的笑,是我们每个人遇到难处时,想起那个总说‘乐呵乐呵得了’的家伙,就能挺直腰杆的——勇气。”
她说着,转身按下遥控器。
舞台后方的巨幅屏幕亮起,那是幅“谐振地图”,原本只有卜凡所在的小山村是亮的,此刻却像被撒了把星星,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密密麻麻的光点连成银河,每盏光都对应着一枚铜牌,对应着一个笑着活下去的人。
卜凡望着那片光海,忽然觉得胸口发烫。
他体内的神秘法宝从未这么活跃过,金纹顺着血管爬上指尖,一道纯净的光从他掌心升起,融入头顶的银河。
那些光点仿佛受到召唤,纷纷亮起更璀璨的光,连天空都泛起淡金色的涟漪。
“恭喜你呀。”紫菱的身影在光中浮现,还是那身素白的裙裾,发间别着朵小野花,“你终于明白,最好的运气,不是自己永远顺风顺水,而是把自己活成别人的运气。”
卜凡张了张嘴,想问她是不是和赖瑶早就串通好,想问这光海是不是早就计划好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望着台下欢呼的人群,望着赖瑶藏在笑容里的黑眼圈,望着紫菱眼里的欣慰,突然咧嘴笑了:“合着你们早把我卖了,就等我自己往里钻呢?”
“那不然呢?”赖瑶戳了戳他的肩膀,“谁让我们凡哥最会‘被迫营业’?”
笑声、掌声、欢呼声响成一片。
卜凡站在光里,忽然想起第一次触发修仙任务时,系统提示他“你将成为野神”。
那时他以为野神是翻云覆雨的大神通者,现在才明白——野神是蹲在村口卖辣条的凡人,是每个愿意笑着往前看的你我。
告别仪式结束时,天已经擦黑。
卜凡推着三轮车往家走,车筐里塞满了观众塞的包子、水果、甚至还有包用红绸扎着的辣条。
路过村头补给站时,他抬头望了眼屋顶——那是他常躺的地方,能看见最亮的星星。
“凡哥!”小娃举着纸飞机跑过来,“明天还来教我们叠飞机吗?”
“来。”卜凡揉了揉他的脑袋,望着渐暗的天色,心里忽然泛起股期待。
七天后的夜晚,他会躺在补给站的屋顶,数着星星,听风里飘来远处的笑声——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些笑声里,藏着新的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