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的身影融进气云那刻，三城的笑声还在震得房梁落灰。
卜凡蹲在破庙门槛上，手指沾着红薯汁在青石板上画王八——他画到第三只的时候，紫菱的星钥突然发出蜂鸣。
\"南荒。\"紫菱攥着星钥的手青筋微跳，星面投影里翻涌着墨色数据流，\"天名录终端在自动生成补丁协议，叫《神性净化2.0》。\"她指尖点过浮现在空中的条文，\"禁止以笑为武器，禁止用羞耻记忆构建神格......\"
赖雪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发梢还沾着方才笑出的泪：\"他们怕的不是我们成神。\"她望着逐渐暗下去的天命台，石面剥落的碎屑像下了场金雨，\"是怕我们让神变得可笑。\"
\"可笑多好啊。\"卜凡突然把画了半拉的王八抹成一团，从怀里摸出块烤得焦黑的红薯，\"既然他们怕笑，咱就笑到他们系统崩溃。\"他扯过赖瑶腰间的红绸，随便擦了擦手，抄起块木板就往庙门上钉，\"野神退休所\"五个大字歪歪扭扭，最后一竖还戳穿了半块木板。
赖瑶扛着从城隍庙顺来的青铜烛台，烛台里还插着半截没烧完的香：\"哥，咱不趁胜追击？
上回那什么雷部正神还蹲在西山头骂街呢！\"她话音未落，庙外突然飞过块臭豆腐，精准砸中她脚边——是卖炭翁的小孙子，正举着竹篓笑：\"瑶姐姐，退神宴的残羹要凉啦！\"
\"追啥？\"卜凡一脚踹开挡路的断碑，碑下压着个缺胳膊的土地公泥像，\"神位都不要了，我还当他们的靶子？\"他蹲下来，把泥像抱在怀里拍灰，\"从今儿起——我不修神，我修人。\"
退神宴摆在外城乱葬岗。
说是乱葬岗，早让野神信徒们收拾得敞亮：老乞丐用捡来的红布铺了二十张长桌，小道士把城隍庙偷来的供果全倒在破碗里，最中间那张桌更绝——摆着臭豆腐、烂西瓜、隔夜豆花，孙瑶光举着酒葫芦嚷嚷这叫\"神坛残羹\"，说从前神仙们吃供品挑肥拣瘦，剩的全喂了耗子。
卜凡拎着块缺角的神牌走上供桌，牌上\"狗中战神\"四个金字还闪着光。
他抄起块板砖，\"咔\"地砸在牌面：\"这玩意儿谁封的？
说小黄追着偷肉的贼跑了三里地就是战神？\"碎木屑飞溅中，他摸出刻刀在残牌上划拉，\"现在它叫'叼糖葫芦的小黄'——上回它叼着糖葫芦冲我摇尾巴，比举着战神牌威风多了！\"
人群里爆发出哄笑。
卖炭翁举着炭篓喊：\"那我家供的鼻涕真君呢？\"卜凡抄起罐墨汁就往供桌上的泥像甩，白生生的神仙脸瞬间变成大花脸：\"改成抠脚大汉！\"他抹了把脸上的墨渍，\"神仙就得端着？
我抠脚怎么了？
我昨天还在墙根儿抠脚听赖雪讲天书呢！\"
赖雪站在人群最后，望着被墨汁糊成大花脸的神像，嘴角终于扯出点笑。
她手里攥着本残破的《天规要览》，书页间夹着方才从天命台飘来的金片——金片上的云纹正在褪色，露出底下粗粝的石质。
\"星钥......卡住了。\"紫菱的声音突然拔高。
众人转头，见她怀里的星面正疯狂闪烁，\"天名录要回收被笑污染的神格数据，但野神们都在自毁神格......\"她指尖轻轻碰了碰星面，投影里跳出猩红的错误提示：\"目标单位拒绝被定义，建议：放逐？
遗忘？
或......允许其存在？\"
赖雪走过去，指尖拂过那些血字：\"你赢了。\"她抬头望着卜凡，后者正被几个孩子拽着要画花脸，\"因为你不再想要他们给的东西。\"
深夜的风卷着豆汁味钻进破庙。
卜凡坐在山顶老槐树下，怀里抱着个泥捏的小人——泥人歪戴着他的旧草帽，裤腿还沾着白天砸神牌的木屑。
他划亮火折子，把泥人塞进纸糊的小棺材：\"从前总想着怎么当神仙，现在才明白......\"火苗舔着纸棺，他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神仙要装，人不用。\"
三城百姓在睡梦里突然心口发烫。
卖炭翁梦见自家炭篓里多了个烤红薯，小道士梦见师父的拂尘上挂着串臭豆腐，连赖瑶都梦见自己举着酒葫芦，酒葫芦里装的不是酒，是甜丝丝的红薯汁——所有梦境里都飘着句话：\"从今往后，我没神格，没神位，只有——我还是我。\"
纸棺烧尽时，一只歪歪扭扭的纸鹤从灰烬里扑棱着飞起来。
纸鹤腿上绑着张纸条，墨迹未干：\"敬告天名录：老子退休了，有事找我兄弟。\"
山脚下突然传来细碎的裂响。
卜凡眯起眼，看见天边有道金光正在凝聚——不是从前那种神圣的金，倒像极了白天百姓们笑起来时，眼底跃动的光。
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往山下走。
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冲那道金光挥了挥手：\"要来便来，我这儿有刚烤的红薯。\"
三日后的清晨，赖瑶踹开破庙门时，手里举着份从城门口撕来的告示。
告示上墨迹未干，标题是《关于野神卜凡同志退休后续管理的若干说明》——刚念到第二行，她突然瞪圆眼睛：\"哥！
西市的土地庙塌了，里面供的不是泥像，是......\"
\"是啥？\"卜凡正蹲在灶膛前翻烤红薯，头也不抬。
\"是......是你去年掉的那颗后槽牙！\"赖瑶抖着告示，\"还有东巷王婶说她昨晚听见打雷，雷声里喊着'退休快乐'！\"
卜凡手一抖，红薯\"啪\"地掉进灶膛。
他望着窜起的火苗，突然笑出了声——这笑声比三天前更响，更野，混着红薯焦糊的甜，混着破庙砖缝里的草香，混着所有不再装神的人，最鲜活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