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郑九反而不着急进城了,一大早辞别主家,便开始在济康城周围转悠,远郊、近郊都统统看了个遍。
整整十天,郑九总结出了一个规律,越靠近济康城,这种习惯性的情绪越淡,越远离济康城,习惯性的情绪反而越浓。
郑九甚至碰到了在村头驻足休息,几息不到的工夫便被人骂跑了的尴尬事情。
那些人似乎有着天然的暴脾气,以及对外乡人的仇视,这不是民风,而是整体都病了。
这让郑九想到了在地府的经历,那些苦愁亡灵所散发出来的寒凉、荒诞、乃至死气沉沉的气息,还动不动暴躁易怒,与之如出一辙。
郑九除了通读修行典籍,也对凡人世界的书籍有些涉猎,特别是对于精神力的描写与论述,并不比修士差。
比如,“纷繁世相,五蕴炽盛,我执生诸烦恼,内心哪得安宁?”
又云,“颜色改平常,精神自损消。”
这种病不是瘟疫,但往往更甚于瘟疫。
郑九是修士,对气息和精神力格外敏感,若是颓废、堕落、麻木和绝望的情绪充斥着一个人的精神世界,长此以往便无法逆转,人就是行尸走肉。
习惯性的情绪,就是对一个正常人的精神压制和掠夺,有很多手段可以轻松而又精准的攫取天魂、地魂,乃至整个七魄,从尸狗到臭肺无一幸免。
这正是白玉虚所需要的,他们的手段似乎再一次进化了。
为了证实这个推断,郑九再次扩大了暗查的范围,在距离济康城东北七十里外的李庄集,他看到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李庄集是一个拥有十多个村落的大集镇,郑九来到的第二日正是李庄集赶庙会的时间。
数千人涌进集镇,场面还是相当热闹的,但这种热闹对郑九来说充满了虚假和怪诞的感觉。
因为每个人都面相都很负面,愁苦、横眉冷对、麻木痴傻等表情随眼都能看到,却找不到一张洋溢喜气的面孔。
这是赶集,为何搞的如同出殡一般?
集市上也有吵吵嚷嚷,说话的声音很大,语气很冲,但绝没有动手打架的,郑九观察了一番才明白,他们不是吵架,而是正常交流,只是习惯了这种情绪。
就像郑九在地府里看到的那个市场,鬼和生魂也有很多,熙熙攘攘,两个鬼面对面说话,轻声细气,郑九以为是见面问好和寒暄,其实两个鬼在互相谩骂,情绪激动的要动手。
两种场景的巨大的反差终于让郑九明白了何谓倒转,又何谓颠倒。
庙会有戏台,当当当的铜锣声已经敲响了很久,戏台下面也聚集了很多乡民,而且越聚越多。
不知道今日唱的是哪出戏,会让这些有了习惯性情绪的人们产生兴趣,郑九也随着人流挤到了戏台子附近。
乡村的戏台条件有限,没有幕布,坐念唱打的戏子们就在台上吊嗓子、踢腿弯腰,做演出前的准备。
郑九冷眼观瞧,很快看出了名堂,这些戏子不仅有梨园架子,更有武学功底。
这便让郑九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戏子门。
事实上,这个唱戏的班子也的确是属于戏子门,但接下来他们做的事情还是远远超出了郑九的预料。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人也聚集的差不多了,正戏开场。
曲目叫《长生途》。
两名戏子一出场,其打扮便让郑九想起了地府中那些诡异着装,僵硬、死板,没有生气,完全与坟头前烧掉的纸人一个样。
唱腔则立刻惊掉了郑九的下巴,如同夜枭的鸣叫,完全不是阳世间凡生的语言。
郑九注意到周围的人们却各个竖起了耳朵,听的如痴如醉,尽管脸上的表情依然愁苦、冰冷,可他们似乎很快就入了戏。
郑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不经意间悄悄后退,尽管这个举动也让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可屡次冲动的后果历历在目,不得不压制情绪,小心应对。
一直退到了人群的边缘,郑九放眼望去,估算看戏的百姓数量少说也有一两千。
这幕大戏的背后很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郑九再如何谨慎也绝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放出了神识,寻找整个戏台周围可能存在的修士。
因为过于小心,寻找的过程便很缓慢,整整一圈搜寻下来,郑九自己也愣住了,他并没发现任何一个修士存在。
当然,这样的搜寻方式无法面面俱到,如果有高手存心隐匿,敛神闭气,辅佐以丹药,多半是查不出来的。
但如此一个偏远集镇,白玉虚至于么?
可矛盾点又在于,倘若没有修士助阵,戏子门安敢有如此肥硕的胆子?
难道猜错了?
“霍奇秋,你对齐国了解多少?”郑九分出一道神识钻入了须弥灵境中。
“主人,您指哪方面?”
“老百姓,确切的说,白玉虚获取生魂的手段。”
“战争、瘟疫、邪教信徒的集体自杀,这是最主要的,以前是通过渡阴之路收集生魂,现在废止了,换成了渡阴墟。”
“不不,这些我都了解,还有没有更多、更新的花样?”
“呃,老朽所知便是这般多。”
“齐国的百姓为何人人一副要死不活的愁苦样?”
“这个么……老朽还真没注意到。”
去他的,问了也白问。
郑九不敢托大,再度后退,一直退到了一株槐树下,借着粗大树干的掩护,一个分身缓缓脱体,如同一道青烟般飘向空中,直奔戏台而去。
然而已经晚了,随着台上戏子一齐鬼哭狼嚎,怪叫声四起,台下的观者纷纷击掌叫好。
旋即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所有人的头顶都冒出了如同蒸汽一般的虚影,飘到空中,汇聚成一股雾气向正西方而去。
普通人是看不到这些东西的,但郑九可以,虚影分明便是这些人们的天魂和地魂,一场戏便被一口气给收割干净。
郑九大吃一惊,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是跟踪还是截断这股雾气,他的分身便被突如其来的一道罡风给拦腰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