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一直在公子那里磨到吃完中午饭才回碧水流。
临走的时候,表哥一边在门槛上磕鞋底,一边道。
“你要是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不管啥时候,只要你开口,我立马就来。”
表哥见公子确实无大碍,也就回去了,毕竟他们现在每个人都有各自要忙的生意。
公子还有一桩重要的事亟待处理,今天是月底的最后一天,对于手下这帮跟着自己讨生活的伙计们来说,是个重要日子,因为该发工钱了。
说起发工钱这事儿,门道不少,有的老板讲究“晨不破财”,深信一大早就发工资会坏了财运,所以绝对不会干大早上就发工资这样的事。
但公子不是个讲繁文缛节的人,在他看来,只要兄弟们跟着自己干得踏实,啥时候发钱都一样。
所以今天早上伙计们来上班的时候,公子就把人都叫了过来,打算把这个月的工钱给大家结清。
那时候的公子,卖叶子烟赚了不少钱,阔气十足,兜里的银子那是真不缺,对待手下兄弟,更是大方得没话说。
伙计们一听发工钱,一个个眼睛都亮了,赶忙排好队,脸上满是期待。
公子这里的活,相比其他地方,确实不算繁重,但工钱给得很到位。
所以,伙计们都特别珍惜这份活儿,对公子也是忠心耿耿。
随着队伍一点点往前挪动,伙计们依次领到了自己的工钱,接过银子的那一刻,脸上都乐开了花。
领完工钱,大家高高兴兴地开工去了,干活的劲头比往常更足了几分。
万事兴是最后一个来领工钱的,公子不但给万事兴发了双倍工钱,还额外包了个红包给他。
万事兴受宠若惊,双手接过银子,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以前在街面上混,哪里赚过这么多的钱。
傍晚,干了一天的万事兴抹了把额角的汗,腰里的银子硌得他生疼。
他一般是跟着叶子烟门市的其他伙计们一起吃饭,饭菜免费,虽然吃饱没问题,但也不可能吃得太好。
发了工钱的万事兴决定叫上几天没见的姐姐,下馆子整顿好的。
一向不被万事兴待见的姐姐听到万事兴要带她去下馆子,感动的眼泪长流。
姐弟俩在街上逛了一圈,万事兴指着一家门楣斑驳的\"福记菜馆\",道。
\"就这家!整!\"
福记菜馆在这条街开了很多年,招牌菜是红烧肉,万事兴每次从这路过的时候,看到馆子里的人吃红烧肉,都会不自觉的咽一口口水。
今天!他终于也能吃上了!
一进门,热烘烘的菜香混着炸花椒的辛香扑面而来,万事兴咽了咽口水,狠狠点了三菜一汤!
连汤都整半荤的紫菜蛋花!
第一盘菜端上来,万事兴盯着盘子里颤巍巍的红烧肉,油花泛着琥珀色的光,像极了姐姐耳坠上那颗假宝石。
他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姐姐碗里,记忆忽然回到过去。
腊月的风卷着碎雪灌进破门,万事兴缩在发潮的草席上,听父母床榻上传来的咳嗽声像漏风的风箱。
父亲咳到抽搐时打翻药碗,黑褐色的药汁在泥地上蜿蜒成蛇,母亲枯瘦的手还悬在半空,指节泛着诡异的青灰。
开春时坟头新草未齐,姐姐变卖了家里能卖的东西,凑钱供万事兴读书,她并不算宽的肩膀扛起整个家。
那时的万事兴很调皮,经常和同学逃课出去玩,当他和同学勾肩搭背路过当地有名的烟花柳巷时,却在巷子里看见了他的姐姐。
飘着廉价脂粉气的巷口,褪色的红灯笼在风里摇晃,如溃烂的伤口。
姐姐的裙子被撩开,一个胖男人掐住她下巴,浑浊的酒气喷在她泛青的脖颈。
\"小浪蹄子还敢躲?\"
姐姐苍白的脸贴着墙皮,发簪早已不知去向,湿漉漉的鬓发下,锁骨处暗红的吻痕像朵腐败的花。
万事兴的脑子嗡嗡作响,他想起昨夜厨房的油灯下,姐姐数着铜板时指尖的颤抖,想起她总在深夜偷偷洗掉沾着烟酒味的裙子。
万事兴终于知道,姐姐供他读书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了。
流言蜚语如瘟疫在学堂蔓延。
\"婊子的弟弟\"
这五个字像淬毒的荆棘,扎进万事兴的耳膜。
退学那日,他又在那条巷子见到了姐姐,见到了光顾他姐姐生意的胖男人。
万事兴跑回家,翻出家里的菜刀,当指腹摩挲过刀锋时,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字。
“杀!”
暴雨倾盆的夜里,万事兴埋伏在巷子黑暗处,当胖男人发泄完,心满意足的哼着下流小调晃出巷子时。
万事兴从阴影中冲出,一把菜刀劈开雨幕!腥甜的血溅在青石板上,与积水混作暗红的溪流。
胖男人倒在雨里,很快就不动了,姐姐跌跌撞撞扑过来阻止,裙摆上沾满泥浆,哽咽声混着惊雷炸响。
\"走!快走!\"
姐弟俩,离开老家,逃到古林,万事兴将生锈的菜刀别进裤腰,混在街头帮派斗殴的人堆里。
飞溅的血珠落在脸上,腥气呛得他想起老家巷口的那个夜晚。
菜刀上沾染的血污,和姐姐藏在灶台下的胭脂盒里,暗红的碎末如出一辙。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姐姐的裙子又开始沾着廉价脂粉味归家,当然,也少不了男人的味道。
人,总归是要吃饭的。
万事兴摔碎了碗,在门板上砍出深深的刀痕,却在深夜听见姐姐数铜板的声音。
铜钱清脆的碰撞声,和儿时她偷偷攒下的,给他买糖人的铜钱声一模一样。
饿到两眼发黑的清晨,万事兴盯着碗里漂着油花的稀粥,最终把咸菜丝夹进姐姐碗里。
人在泥潭里挣扎,连尊严都成了易碎的瓷片。
今天万事兴发了工钱,思来想去,还是叫了姐姐出来下馆子。
看着碗里的红烧肉,姐姐的眼泪砸在碗里时,发出细微的响,在万事兴听来,却是震耳欲聋。
姐姐慌忙用袖口去擦眼泪,抬手间,手腕的廉价镯子却碰翻了醋碟。酸气混着肉香涌进鼻腔,呛得她眼眶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