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毒几乎要将牙齿咬碎的屈辱目光和一众五毒教长老如芒在背的怨毒注视下,我带着空明大师,踏入了那条由翻滚毒瘴分开的、直通万蛊窟核心的通道。
通道两旁,是无数色彩斑斓、形态狰狞的毒虫,它们匍匐在湿滑的石壁或扭曲的藤蔓上,密密麻麻,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空气中弥漫的毒煞和腐朽气息更加浓郁,几乎凝成实质,不断侵蚀着空明大师的佛光护罩,发出滋滋的轻响。
万蛊窟的核心区域,并非想象中巨大的洞窟,而是由无数天然溶洞和人工开凿的诡异石室、栈道、毒池构成的庞大迷宫。磷火在角落幽幽燃烧,映照出墙壁上雕刻的扭曲毒虫图腾,空气中飘散着混合了奇异花香、血腥气和浓烈毒药的味道。
风毒最终在一处位于巨大溶洞侧壁的石室前停下脚步。这石室没有门,只有一道由粗如儿臂、闪烁着幽蓝色毒光的藤蔓交织而成的栅栏。藤蔓上布满了尖锐的毒刺,缓缓蠕动着,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透过藤蔓的缝隙,可以看到石室内部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石壁上镶嵌着几颗发出惨绿光芒的萤石,勉强照亮室内。
一个身影,背对着栅栏,静静地坐在石床边。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苗疆服饰,曾经鲜艳的色彩早已褪尽,如同她此刻的状态。长发如瀑,却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显得有些枯槁,随意地披散在瘦削的肩背上。她的身形单薄得如同一片随时会飘落的枯叶,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有一丝生气。仿佛只是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这就是风霜。五毒教曾经最耀眼的天之骄女,风毒的掌上明珠。如今,却成了这万蛊窟深处,被父亲亲手锁在剧毒藤蔓之后的囚徒。命蛊情劫的折磨和五年不见天日的囚禁,早已磨灭了她所有的光彩。
风毒看着女儿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怨怼,但更多的是一种扭曲的掌控欲和冰冷的固执。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冷哼,别过头去。
我没有理会风毒,目光穿透那幽蓝毒藤的缝隙,落在那个寂寥的背影上。
空明大师双手合十,低低地宣了一声佛号,声音中充满了悲悯。
我向前走了两步,停在藤蔓栅栏前,距离那个背影不过数尺之遥。空气中弥漫的毒气和藤蔓散发的幽光,在我身周的无形力场外无声湮灭。
“风霜。” 我的声音不高,在这死寂的石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平静。
石床边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极其轻微,如同沉睡中的人被惊醒时无意识的反应。但她没有回头。
我看着她依旧单薄僵硬的背影,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却又注定会改变一切的事实,语气平淡无波:
“张工下山了。”
“轰——!”
这句话,比任何惊雷、任何剧毒、任何蛊术都要猛烈百倍!
那个仿佛已经石化、失去所有知觉的背影,猛地剧烈一颤!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她一直低垂的头颅,猛地抬了起来!动作僵硬得仿佛生锈的机括,却又带着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
她霍然转身!
五年不见天日的囚禁和命蛊情劫的煎熬,在她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曾经娇艳如花的容颜变得苍白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但此刻,那双原本空洞无神、仿佛蒙着厚厚尘埃的眼眸,却如同被投入火种的干柴,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那光芒里,是极致的震惊!是无法置信!是深入骨髓的思念瞬间决堤!是濒临绝望的深渊中骤然看到一丝微光的疯狂悸动!是……刻骨的恐惧!
她踉跄着扑到藤蔓栅栏前,枯瘦的双手猛地抓住那幽蓝闪烁、布满毒刺的藤蔓!
“嗤嗤嗤——!”
剧毒的藤蔓瞬间灼烧着她的掌心,发出皮肉焦糊的轻响和刺鼻的白烟!她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痛苦,十指死死扣紧,任由毒刺扎入血肉,任由毒液侵蚀!一双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住栅栏外的我,瞳孔因为剧烈的情绪冲击而收缩到了极致,身体筛糠般颤抖着。
“他……”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五年未曾开口的艰涩,却又蕴含着足以撕裂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的血沫,“……他……来了?”
泪水,毫无征兆地、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她那双骤然被点亮、却又瞬间被巨大恐惧淹没的眼眸中汹涌而出,混合着手掌被灼烧流下的污血,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整个石室,只剩下她粗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和藤蔓被灼烧的嗤嗤声。风毒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看着女儿这副模样,眼中怨毒更甚,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更深的恐慌。
风毒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看着女儿这副模样,眼中怨毒更甚,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更深的恐慌。整个石室,只剩下风霜粗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和藤蔓被灼烧的嗤嗤声。她那双被泪水、恐惧和微弱希望点燃的眼睛,死死地、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钉在我的脸上,等待着那个能将她彻底打入地狱或送上天堂的答案。
我看着她那双饱含血泪的眼睛,迎着那几乎要将人灵魂都灼穿的复杂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
“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像是一把钥匙,拧开了风霜紧绷到极限的心弦,让她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几乎要瘫软下去,全靠那死死抓住毒藤的双手支撑着。
我没有丝毫停顿,用最平实、却也最残酷的语调,将那个足以让整个阴阳界震动、此刻更是如同惊雷般在她死寂心湖中炸响的消息,一字一句地陈述出来:
“他站了三天。在天师殿外。”
“从日头偏西,站到月上中天。”
“天师殿大门紧闭,一点声息也没有。”
“最后……” 我微微一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龙虎山巅那个孤绝的身影,“他只说了一句话。”
风霜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缩到了极致,仿佛连心脏都忘记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