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脉的硝烟尚未散尽,齐乐已带着藤原雪隐匿在山林深处的一处废弃神社。神社的鸟居早已倾颓,朱漆剥落得只剩斑驳的红痕,唯有殿前那棵老樟树枝繁叶茂,将大半月光挡在外面,投下交错的暗影。
“这些是从长老们身上搜来的。”藤原雪将一个布包放在供桌上,里面滚出几枚刻着咒文的令牌和一卷泛黄的帛书。帛书上的字迹扭曲难辨,却隐隐透着一股阴邪的灵力,“看起来像是他们与昆仑墟联络的信物。”
齐乐拿起一枚令牌,指尖拂过上面凹陷的纹路。那纹路与他在镇魂脉石碑上见到的爪痕隐隐呼应,带着昆仑墟独有的清寒气息,却又掺杂着阴阳寮的阴煞灵力,像两种截然不同的毒药被强行糅合在一起。
“以怨养阵,以魂补脉……”他低声念着帛书上的字句,眉头微蹙,“他们要补的根本不是镇魂脉,而是想借这里的怨气,强行打通一条通往华夏的灵脉通道。”
藤原雪闻言脸色骤变:“打通通道?他们想干什么?”
“昆仑墟的野心,从来不止于昆仑。”齐乐将帛书收起,目光投向东方,那里的夜空已泛起淡淡的鱼肚白,“西王母当年带走的山海兽,需要庞大的灵力滋养。霓虹国的灵脉虽不及华夏深厚,却胜在阴邪驳杂,最适合那些凶兽蛰伏。”
他顿了顿,指尖在供桌上轻轻一点,《山海经》的书页无风自动,露出记载着饕餮的那一页:“镇魂脉下镇压的百鬼怨气,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养料。”
就在这时,一阵极淡的香风顺着神社的破窗飘了进来,带着樱花与冷梅混合的清冽气息,与山林的腥气格格不入。
齐乐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山海经》在他掌心微微发烫。
“客人深夜造访,何不现身一见?”他扬声道,声音在空旷的神社里回荡。
香风骤然浓郁,供桌前的空气泛起一阵涟漪,一道绯红的身影如同从画中走出,缓缓显现在月光下。
正是玉藻前。
她依旧身着那袭绯红十二单衣,九条狐尾在身后轻轻摇曳,每一根尾毛都泛着莹润的光泽。此刻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眼神却像淬了冰的湖水,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意。
“山海法师果然好手段。”玉藻前的华夏语异常流利,甚至带着几分古韵,“刚到霓虹国便搅得鸡犬不宁,连长老们的结界都能破开,倒是让小女子开了眼界。”
齐乐没有起身,只是指尖在《山海经》上轻轻一点,书页停在记载着九尾狐的那一页,插画上的异兽正对着玉藻前龇牙咧嘴,眼中闪烁着敌意。
“阴阳寮的式神,倒是比那些长老懂规矩些。”齐乐淡淡道,“深夜来访,总不会是来夸我的吧?”
玉藻前掩唇轻笑,狐尾轻轻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香风:“主上有请。”
“你的主上?”齐乐挑眉。
“阴阳寮主帅,安倍风间。”玉藻前的笑容淡了几分,语气却依旧恭敬,“主上说,先生既然查起了镇魂脉的事,有些东西,或许该让先生亲眼看看。”
藤原雪猛地握紧了长弓,箭矢上瞬间燃起淡蓝色的火焰:“你们想耍什么花样?”
玉藻前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屑,却没多言,只是看向齐乐:“主上在阴阳寮等您。去不去,全凭先生心意。”她说着,指尖弹出一枚玉佩,玉佩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在齐乐面前的供桌上。
玉佩通体莹白,上面雕刻着繁复的阴阳鱼图案,边缘镶嵌着一圈细小的灵晶,散发着柔和的灵光。
“这是阴阳寮的通行玉佩,能避开所有结界。”玉藻前解释道,“主上说,先生若是信不过,可以带着这位小姐一同前往。”
齐乐拿起玉佩,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玉佩里的灵力纯净平和,没有丝毫阴邪之气,倒不像是陷阱。
他与藤原雪对视一眼,看到她眼中的警惕,却也看到了一丝决绝。
“好。”齐乐站起身,将玉佩收起,“我倒要看看,你的主上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玉藻前脸上的笑意加深,狐尾轻轻一摆:“先生请随我来。”
她转身走向神社外,香风裹挟着她的身影,如同被风吹动的花瓣,飘向远处的夜色。齐乐与藤原雪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穿过层层叠叠的山林,越靠近阴阳寮,空气中的灵力波动便越发浓郁。与镇魂脉的阴邪不同,这里的灵力带着一种井然有序的压迫感,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山头笼罩其中。
阴阳寮的本殿建在半山腰,远远望去,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朱红色的殿宇在夜色中泛着冷光,檐角的风铃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却驱散不了周遭那股无形的压抑。
玉藻前引着他们穿过三道门,每一道门都有身着黑衣的阴阳师守卫,看到齐乐手中的玉佩,都恭敬地低下头,没有丝毫阻拦。
最终,他们在一间和室前停下。
“主上就在里面。”玉藻前抬手轻叩门板,“先生请进。”
门板被从里面拉开,一股淡淡的清酒香飘了出来。
和室内,安倍风间正跪坐在矮桌前,面前摆着一壶清酒和两个空杯。他抬起头,狭长的眼眸在烛火下亮得惊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竟像个儒雅的学者,丝毫没有传闻中那般威严。
“山海法师,久仰。”安倍风间站起身,对着齐乐拱手作揖,动作标准而恭敬。
齐乐走进和室,目光扫过室内的陈设。墙上挂着一幅古画,画中是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海面上漂浮着一座孤岛,岛上隐约能看到宫殿的轮廓。画的右下角题着一行小字,字迹苍劲有力,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安倍主帅倒是好兴致。”齐乐在矮桌前坐下,“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喝酒。”
安倍风间亲自为他斟上酒,酒液在杯中晃出细小的涟漪:“有些事,急也没用。不如喝杯酒,慢慢说。”他将酒杯推到齐乐面前,“这是用富士山的雪水酿的清酒,先生尝尝。”
齐乐没有碰酒杯,只是看着他:“你让我看的东西,在哪?”
安倍风间笑了笑,从矮桌下拿出一个木盒,木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卷竹简。竹简早已泛黄,边缘甚至有些破损,上面刻着的文字却异常清晰,竟是上古时期的华夏文字。
“镇魂脉下,不止有百鬼怨气。”安倍风间的语气凝重起来,“还有这个。”
齐乐拿起竹简,指尖拂过上面的文字,瞳孔骤然收缩。
竹简上记载的,竟是一段被遗忘的历史——关于上古时期,华夏与霓虹国灵脉相连的秘密。而镇魂脉,根本不是什么镇压百鬼的灵脉,而是当年连接两地灵脉的枢纽。
“昆仑墟的人,想重新打通这条枢纽。”安倍风间的声音低沉下来,“他们给长老们许诺,只要灵脉接通,便将一半的灵气分给阴阳寮。那些老家伙利欲熏心,竟真的答应了。”
齐乐放下竹简,目光锐利地看向安倍风间:“你早就知道?”
“我也是半年前才查到的。”安倍风间叹了口气,“长老们在阴阳寮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我虽为主帅,却也不能轻易动他们。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握着昆仑墟给的筹码。”
“什么筹码?”
安倍风间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从木盒里拿出一枚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面,与齐乐在镇魂脉见到的蚀心蛊背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昆仑墟给了他们蚀心蛊的母蛊。”安倍风间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若是我强行阻止,他们便会放出母蛊,让整个本州岛都沦为蛊虫的乐园。”
齐乐沉默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安倍风间明明知道长老们的阴谋,却迟迟没有动手。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内斗,而是一场用整个霓虹国做赌注的豪赌。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齐乐抬眼看向安倍风间。
安倍风间没有否认,而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先生是山海法师,手里握着《山海经》,能克制昆仑墟的山海兽。如今整个霓虹国,只有先生能帮我们。”他顿了顿,语气无比郑重,“只要能阻止昆仑墟,阴阳寮愿意将镇魂脉的秘密公之于众,从此与华夏共享灵脉。”
齐乐看着他,忽然笑了:“你的条件很诱人。但我凭什么信你?”
安倍风间从怀里掏出一枚玉印,玉印通体漆黑,上面雕刻着一只展翅的乌鸦,正是霓虹国皇室的象征。
“这是天皇御赐的印信。”安倍风间将玉印推到齐乐面前,“我以安倍家的名义起誓,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天打雷劈,灵脉尽断!”
齐乐看着玉印,又看了看安倍风间眼中的决绝,沉默片刻,终于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清酒入喉,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却又透着一股回甘。
“好。”齐乐放下酒杯,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帮你。但事成之后,我要昆仑墟在霓虹国的所有据点,还有那些炼阵的生魂名单。”
安倍风间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连忙点头:“没问题!只要能解决此事,别说据点和名单,就算是阴阳寮的秘法,先生若是想要,我也可以……”
“不必。”齐乐打断他,“我只要我要的东西。”
他站起身,目光看向窗外的夜色:“什么时候动手?”
“三天后。”安倍风间也站起身,“长老们会在镇魂脉举行最后的献祭,到时候母蛊会被带到祭坛。我们就在那天动手,一举摧毁祭坛,夺回母蛊!”
齐乐点头,转身走向门口:“三天后,镇魂脉见。”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安倍风间:“你的式神,倒是个有趣的家伙。”
安倍风间笑了笑,没有接话。
齐乐与藤原雪走出和室,玉藻前依旧等在门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先生慢走。”
齐乐没有理她,径直朝着山下走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玉藻前才转身走进和室,看着安倍风间:“主上,真的要信他?”
安倍风间拿起那枚黑色的玉印,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乌鸦图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信不信,都只能赌一把了。”
他看向窗外,夜色正浓,远处的镇魂脉方向隐隐传来几声兽吼,像是在预示着三天后的风暴。
“这场赌局,我们输不起。”安倍风间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玉藻前垂下眼眸,狐尾轻轻摇曳,没有再说话。
和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烛火摇曳的轻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风铃声。
三天后的镇魂脉,注定会是一场血战。而这场血战的结果,将决定整个霓虹国的命运,甚至可能影响到华夏与昆仑墟的平衡。
齐乐站在山脚下,望着阴阳寮的方向,掌心的《山海经》微微发烫。他知道,安倍风间的话未必全是真的,但他别无选择。
镇魂脉的缺口必须补上,昆仑墟的阴谋必须阻止,那些被炼制成生魂的村民,也该有个交代。
“三天后,是吗?”齐乐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转身朝着山林深处走去,藤原雪紧随其后。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三天的时间,足够他做很多事了。
齐乐回到那间名为“山月宿”的山间小屋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低矮的木屋,檐角的露水顺着木板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水花。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熟悉的霉味混杂着烟火气扑面而来。堂屋的矮桌依旧摆着昨夜的茶具,墙角的草药堆也没动过,一切看起来与离开时并无二致。
“看来没什么动静。”藤原雪松了口气,将长弓靠在门后,转身想去烧些热水。
齐乐却站在门口没动,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他的视线掠过柜台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只倒扣的白瓷茶杯,杯底的茶叶沫子印记比他离开时偏移了半分,像是被人拿起又放回时没对准原来的位置。
他缓步走到柜台前,指尖轻轻拂过桌面。指腹触到一丝极淡的灵力残留,阴冷而驳杂,带着阴阳寮特有的咒术气息,却又比寻常弟子的灵力更加凝练——显然是个高手留下的。
“有人来过。”齐乐低声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藤原雪刚拿起水壶的手顿住了:“什么?可这里看起来……”
“去看看二楼。”齐乐没解释,转身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二楼的房间依旧简陋,榻榻米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但若仔细看,会发现被褥边缘的褶皱方向与他习惯的折法略有不同,矮柜上的灰尘被人用布轻轻擦过,留下一道极淡的印痕,又被人用指尖蘸着水汽补了回去,手法算得上细致。
齐乐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小窗。窗台上的灰尘有被触碰过的痕迹,边缘处还粘着一根极细的黑色丝线——那是阴阳寮巫袍上常用的暗纹绣线,寻常人根本注意不到。
“是个行家。”齐乐合上书本,声音冷了几分,“翻得仔细,收得也干净,可惜……”
他顿了顿,指尖指向榻榻米角落——那里的草席边缘有一根极细的纤维被勾了起来,显然是有人蹲在那里翻找时,衣料勾住的。而那纤维的材质,与安倍风间身上那件月白巫袍的料子一模一样。
“以为复原得毫无破绽,却忘了我摆东西时,从不碰那个角落。”齐乐嘴角勾起一抹淡嘲,“安倍风间倒是比我想的更心急。”
藤原雪凑过来,看着那根几乎看不见的纤维,脸色微变:“他翻您的东西,是想找什么?”
齐乐没回答,只是走到矮柜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抽屉里放着些零碎的符咒和一块磨平的灵晶,排列得整整齐齐,与他离开时无异。但他指尖触及灵晶时,却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排斥——那是别人的灵力残留在上面,与他自己的灵力产生了细微的冲撞。
“想找昆仑墟的证据,或是我与山海兽的契约痕迹吧。”齐乐将抽屉推回去,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可惜,他要找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被晨雾笼罩的山林,眼神锐利如刀。安倍风间的小动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这位阴阳寮主帅,终究还是信不过他。
“看来这三天,我得更小心些了。”齐乐低声道,指尖在窗沿上轻轻敲击着,“既然他动了我的东西,总得‘回礼’才是。”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房间,在榻榻米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根被勾起来的草席纤维,在阳光下泛着细小的光泽,像一个无声的挑衅,也像一个即将引爆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