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健扶着摇摇欲坠的柜台,指节因用力而深深掐进朽木的纹路里。胸口的钝痛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滞涩,喉间涌上的腥甜被他死死咽了回去——他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露怯。
尽管刚才天狗与吼的凶悍远超预料,尽管同伴的尸体还躺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他看着齐乐的眼神里,那点因实力悬殊而萌生的惧意,竟被一股更深的执拗压了下去。他猛地挺直微颤的脊背,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笑。
“动手?”他低笑一声,笑声嘶哑得像生锈的铁片摩擦,带着血沫的腥气在空气中弥漫,“你以为打翻两只式神、伤了我同伴,就算赢了?山海法师啊,你太天真了。”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逐渐冰冷的尸体,又落回齐乐身上,眼底闪过几分孤注一掷的疯狂:“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世界政府刚建立,各方势力都在盯着华夏这潭水!我和我那个……死在这妖女手里的废物,是以霓虹国官方访问团的名义来的!”
“官方访问”四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像是握着什么镀了金的免死金牌。他往前踉跄着挪了半步,衣料上的暗金符文因灵力紊乱而忽明忽暗:“而且你听好了——我的身份,比他高得多!我背后是整个霓虹国的阴阳师协会,是连世界政府都要给三分薄面的存在!杀了我,你担得起这个后果?”
齐乐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指尖还残留着粗陶茶杯的温热。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将眼底翻涌的情绪藏得严严实实,仿佛佐藤健的话不过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佐藤健见状,以为他是被说动了,心头那点底气又足了几分。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目光突然像淬了毒的藤蔓,黏腻而贪婪地缠上了站在齐乐身侧的夕。
那目光从夕绯色襦裙的褶皱一路扫到她白皙如玉的脖颈,在她垂在身侧的纤细手腕上流连片刻,又猛地弹回她微垂的眼睫,带着毫不掩饰的淫邪,仿佛要用视线将那袭轻薄的布料层层剥下。
“你要是识相,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他的声音突然放软,却透着令人作呕的轻佻,“把我伺候好了,弄点上好的伤药,再备一桌像样的宴席……哦对了,”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在夕身上打了个转,露出猥琐的笑,“再让这个小妖精过来陪我喝几杯,刚才的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毕竟,这么标致的姑娘,死了多可惜啊……”
他的话没能说完。
齐乐放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骨节间发出细微的“咔”声,像是在极力忍耐着即将崩断的弦。他缓缓抬起眼,那双沉寂了太久的眸子里,像是有两簇幽冷的火焰骤然燃起,映得瞳仁深处一片冰寒。
站在他身侧的夕,脸上的怯懦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悄悄蜷起,指尖萦绕起淡淡的绯色灵光——若不是齐乐没发话,她恐怕已经让这个胆敢亵渎主人的家伙,尝尝魂飞魄散的滋味。
佐藤健还在自顾自地幻想着,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那副嘴脸恶心得像条在泥里打滚的蛆虫。
下一秒,齐乐终于动了。他没有怒吼,没有斥责,只是看着佐藤健,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天狗。”
“嗷——!”
早已按捺不住的天狗像是听到了冲锋的号角,猛地从地上跃起,庞大的身躯带起一阵狂风。它张开巨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铜铃大的眼睛里凶光毕露,涎水顺着尖利的獠牙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湿痕。
更骇人的是它张开的嘴——里面没有寻常的犬齿,而是一片如同深渊般的黑暗漩涡,边缘萦绕着淡淡的黑雾,带着一股能吞噬一切的强大吸力。
佐藤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他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就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双脚离地,身不由己地朝着天狗的巨口飞去。他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什么,指尖却只捞到一片虚无的空气。
“不——!”
一声凄厉的惨叫卡在喉咙里,还没完全出口,那道黑色的身影便已彻底消失在天狗口中。
天狗“咔哒”一声闭上嘴,晃了晃巨大的脑袋,像是在回味什么,又像是觉得不够尽兴,砸吧砸吧两下嘴,然后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退到墙角,安静地伏了下来,只是那双铜铃眼还警惕地盯着四周,仿佛在提防还有漏网之鱼。
茶店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和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地上的细碎声响。满地的狼藉还在——碎裂的茶罐、断裂的木牌、溅在青石板上的暗红血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激烈。
齐乐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狼藉,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转头看向垂手站在一旁的夕:“收拾干净。”
“是,主人。”夕立刻应声。
她抬手轻轻一挥,几道柔和的灵光如同流水般漫过地面。所过之处,碎裂的瓷片自动拼合,断裂的木牌飞回门框,暗红的血迹渗入石板消失无踪,连那扇被撞得摇摇欲坠的木门,都在灵光中缓缓挺直了腰杆,恢复了原本古朴的模样。
不过片刻功夫,茶店便又回到了最初的宁静。阳光依旧斜斜地钻进巷口,青石板路上的深色印记静静卧着,凤皇还在窗台上打盹,彩色的尾羽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只是齐乐知道,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他走到临窗的竹椅旁坐下,指尖摩挲着重新摆上桌面的粗陶茶杯,目光落在后院那株梧桐芽上——或许,想守着一株嫩芽安安稳稳过日子,本就是种奢望。
齐乐望着后院那株梧桐芽,指尖无意识地在粗陶茶杯的边缘摩挲。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抹嫩绿在光影里轻轻摇曳,却怎么也驱散不了他心头那点沉郁。他原以为,许轩带来的风波不过是场急雨,雨过就能天晴,可如今看来,有些涟漪一旦荡开,就注定要牵扯出更深的波澜。
就在这时,“笃笃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声音很轻,带着刻意拿捏的分寸,既不会显得失礼,又能清晰地传递来意,与先前那粗暴的撞门声简直是云泥之别。
齐乐抬眸,目光掠过柜台,落在那扇刚修复好的木门上,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进来。”
木门被缓缓推开,一道青色的身影随之而入。来人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领口和袖口都带着细密的云纹暗绣,虽不张扬,却透着一股沉淀多年的古朴气韵。他约莫四十许年纪,面容清癯,额前的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颔下三缕短须修剪得整整齐齐,一双眼睛温润如古玉,只是眼底深处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敏锐。
此人刚一踏入茶店,周身便散发出一股沉稳的灵力波动,如同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虽不外放,却自有威势,赫然是第六境灵府境的修为。
“在下郑心子,忝为道门沪市负责人。”青袍人走到离齐乐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拱手作揖,动作行云流水,带着道门特有的谦和,“久闻齐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实乃幸事。只是冒昧登门,还望先生海涵。”
齐乐微微颔首,示意他落座:“郑道长,请坐。”
郑心子依言在对面的竹椅上坐下,刚坐稳便笑着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许轩那小子特意让我给您带声好。他昨日已返回首都,眼下世界政府刚成立,各方事务繁杂,他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便托我来给您赔个不是——这次的事,倒是让您受牵连了。”
齐乐端起茶杯,指尖捻着杯沿轻轻转动,杯中龙井的清香随着热气袅袅升起:“无妨,一群跳梁小丑罢了。”
郑心子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语气也郑重起来:“说起来,此事我也有责任。那两位霓虹国修士本是官方访问团成员,按流程该由道门全程接待。只是没料到他们竟会私下脱离队伍,还胆大包天到您这里来……做出这等出格之事。”他说着,再次起身拱手,态度诚恳,“此事是我们监管不力,贫道在此给您赔罪了。”
“坐下说吧。”齐乐抬了抬手,“事已过去,再说这些也无意义。”
郑心子坐下后,沉默片刻,像是在斟酌措辞,过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不知……那两位霓虹国的修士,先生是否留了活口?”
见齐乐投来询问的目光,他连忙解释道:“您也知道,如今天下刚定,华夏几乎是毫无损耗地进入了世界政府,这几日正是风光无两的时候。树大招风,其他国家本就眼红,正巴不得找个由头来拿捏我们。这两人毕竟是霓虹国官方派出的,若是死在咱们地界上,难免会被他们抓住把柄大做文章,徒增麻烦。”
他说到这里,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恳切:“若是先生还留着他们,不如交给道门处理。我们自会按章程与霓虹国交涉,定不会让他们借此生事,也省得污了您的地方。”
齐乐将杯中的残茶一饮而尽,杯底的茶叶随着水流沉落杯底,他放下茶杯,声音平静无波:“他们已经死了。”
“哐当”一声轻响,郑心子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碰了一下桌沿。他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显然没料到齐乐会如此干脆,但这惊讶也只是一瞬,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眼底反而多了几分了然——能让许轩都格外敬重的人物,又岂会是优柔寡断之辈?
齐乐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有问题?”
郑心子摇了摇头,语气轻松了不少,甚至带上了几分不以为意:“无妨。一个霓虹国而已,还掀不起什么风浪。真要敢借此发难,咱们道门也不是吃素的。”
他说着便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道袍的衣襟:“此事我得立刻回禀总部,免得消息传出去再生枝节。先行告辞了,改日再登门拜访,给先生赔罪。”
说罢,他又匆匆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去。那青色的身影几乎是脚不沾地,刚推开木门便已消失在巷口,自始至终,连桌上刚沏好的龙井都没来得及抿一口。
郑心子离开的脚步声渐远,巷口的风卷着几片落叶掠过门槛,又轻飘飘地旋落在青石板上。齐乐望着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指尖在粗糙的陶壁上反复摩挲,刚才郑心子临走时那匆匆一瞥里藏着的隐忧,此刻才在他心头慢慢浮了上来。
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世界政府初立,华夏正是树大招风的时候,自己图一时痛快解决了那两个阴阳师,看似干脆,实则是把麻烦丢给了道门去处理。郑心子嘴上说着“无妨”,可转身时那绷紧的肩线骗不了人——有些烂摊子,终究得有人去收拾。
“总让别人给自己擦屁股,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齐乐低声自语,指尖猛地收紧,杯沿硌得指节微微发白。
他抬眼看向窗外,凤皇不知何时醒了,正蹲在窗台上梳理自己的羽毛,如今的它已经是完全形态,对于自己的羽毛十分爱惜。后院的梧桐芽在风里轻轻摇晃,两片嫩叶舒展着,像是在无声地催促。
齐乐忽然站起身,竹椅与地面摩擦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他转身走向柜台后的隔间,那里放着他平日里不常用的行囊。
“主人,您要去哪?”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好奇。刚才被训斥的窘迫还没完全褪去,她站在原地没敢上前,只睁着那双亮闪闪的眼睛望着他。
“去趟霓虹国。”齐乐头也不回地拉开隔间的木门,里面堆着些简单的物事——一件素色的外袍,一个装着符咒的锦囊,还有那本摊开时能召唤山海异兽的《山海经》。他随手将书拿起,书页在他掌心轻轻合拢,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像是某种封印落定。
“去那里做什么?”夕追上来,绯色的襦裙在地上拖出细碎的声响,“那些阴阳师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哪用得着您亲自跑一趟?”
齐乐将外袍搭在臂弯,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那笑意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又藏着几分不容错辨的锐利:“总得去看看,能教出那种货色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被夕收拾得一尘不染的茶店,又落回后院那株梧桐芽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况且,有些账,当面算才清楚。”
夕看着他将《山海经》郑重地塞进行囊,又把那只装着符咒的锦囊系在腰间,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亮:“主人要带夕一起去吗?”
齐乐瞥了她一眼,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留在这里看好家,别让后院的梧桐芽被虫蛀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看好凤皇,别让它趁我不在,把这茶店给我烧了。”
夕捂着额头嘟囔了几句,却也没再坚持——她知道,主人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更改。
齐乐将行囊甩到肩上,转身走向门口。阳光恰好斜斜地落在他脚下,在青石板上投下一道颀长的影子。他拉开木门时,巷口的风卷着草木的气息涌进来,拂动了他额前的碎发。
“等我回来。”他留下这句话,身影便消失在巷口的光影里,只余下木门在风里轻轻晃动,发出“吱呀”的轻响,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目送。
夕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巷口,忽然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她转身跑到后院,盯着那株梧桐芽看了半晌,小声嘀咕:“主人不在,可不能出半点岔子。”
而此时的齐乐,早已走出了深巷。他踏着午后的阳光穿行在喧闹的街市上,素色的外袍在人群里不疾不徐地飘动,没人知道,这个看似寻常的年轻人,正准备单枪匹马,去闯一闯那片隔着一片海的土地,会一会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阴阳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