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河的木棉花开得正烈,像把火燃在枝头。铁穗蹲在河岸边,给新打的“涟漪结”上蜡——这种结遇水会收紧,是苇月奶奶教她的防汛结。突然,水面“哗啦”一声炸开,溅了她满脸水花。
“对不住对不住!”一个脑袋从水里冒出来,顶着湿漉漉的绿发,耳后别着朵木棉花,“我叫木棉,刚从上游的‘碧潭坞’来,听说这儿有位会打红绳结的守护者?”
铁穗抹了把脸,看见对方鱼尾拍打着水面,鳞片泛着青绿色的光——是碧潭坞的水族,天生能感知地脉的水流。她举了举手里的红绳:“找我有事?”
木棉甩了甩尾巴,水花又溅了起来:“我们那儿的‘锁心玉’被偷了!那玉是镇着碧潭地脉的,没了它,潭水都开始发臭,鱼群死了大半……老族长说,偷玉的人往甜水河来了,还说只有会打‘同心结’的人能解玉上的咒。”
铁穗的绿光晶沉了沉。锁心玉她知道,是碧潭坞的地脉核心,据说里面封着上古水族的怨念,一旦脱离潭水,怨念就会化作“腐水蛛”,所过之处草木枯败。
“我跟你去。”她把红绳塞进背包,摸出余烬刃,“但我得先报个信。”
她在老槐树上系了个“风语结”——三根红绳拧成一股,尾端缀着槐叶,风一吹就发出“沙沙”声,是让苇月奶奶放心的信号。木棉看着她打结的手法,突然“呀”了一声:“这结跟偷玉人留下的痕迹很像!只是他的结尾缀着黑石。”
铁穗的动作顿住了:“黑石?”
“嗯,像淬了水的墨,碰一下就沾灰。”木棉皱着眉,“老族长说那是‘石骨’,是石脉精怪的骨头磨的。”
两人顺着甜水河往上游走。木棉在水里探路,铁穗在岸边追踪。走到“断石桥”时,木棉突然从水里钻出来,手里举着块沾了黑灰的红布:“看!是同心结!”
那结打得歪歪扭扭,尾端果然缀着块黑石,红布上还沾着腥臭的粘液——是腐水蛛的痕迹。铁穗捏着布角,指尖的机械关节咔咔响:“这结没打牢,像是急着赶路。”
突然,桥洞下传来“咯吱”声,像骨头摩擦。铁穗拽着木棉躲到桥墩后,看见个穿灰衣的身影从洞里钻出来,怀里抱着块莹白的玉,玉上缠着黑绳,绳结正是没打牢的同心结。
“是石青!”木棉压低声音,“他是石脉的弃徒,当年偷学碧潭坞的禁术被赶出去了!”
石青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眼睛是石头的灰白色,手里的锁心玉突然渗出黑水,落地化作几只蜘蛛,腿上长着骨刺,爬过的石板立刻被蚀出坑。
“腐水蛛!”铁穗推了木棉一把,“你下水躲着,我来对付!”
她甩出红绳,用“老槐结”缠住最前面的蜘蛛,绳上的地脉之力立刻发作,蜘蛛嘶嘶作响,化作黑烟。但石青手里的玉不断渗出黑水,蜘蛛越聚越多,很快爬满了桥面。
“你打不赢我的。”石青的声音像石块摩擦,“这玉里的怨念,连你们的老槐树都镇不住!”
他突然扯断玉上的黑绳,腐水蛛瞬间炸开,黑水顺着桥缝流进甜水河,河水立刻泛起白沫。木棉在水里痛呼一声,鱼尾上的鳞片开始脱落——她的族人与潭水共生,水一污,她也会受伤。
铁穗的核心晶烧得发烫。她想起苇月奶奶说的“同心结要两个人打才牢”,突然冲木棉喊:“你会编水草结吗?!”
木棉忍着痛点头,甩出几缕水草,在水面编出个绿色的环。铁穗立刻将红绳穿过草环,两人同时用力——红绳与水草交织,竟生出金绿色的光,像条活的带子,瞬间缠住了石青手里的锁心玉。
“这是……‘水木共生结’?”石青的脸色变了,“不可能!你们怎么会……”
“因为你不懂。”铁穗盯着他灰白色的眼睛,“地脉不是用来锁的,是用来缠的。”
红绳与水草越收越紧,锁心玉上的黑气被金光逼了出来,化作个虚影,是位披发的水族女子,对着木棉泣不成声:“我不是要害人,我只是想家……”
“姐姐,跟我回家。”木棉伸出手,虚影犹豫了一下,最终化作光点钻进她手心。锁心玉瞬间恢复了莹白,石青手里的黑绳“啪”地断了,他捂着头倒在地上,灰白色的眼睛里流下两行黑泪。
铁穗把锁心玉递给木棉,看见对方手心多了个小小的水纹印记。“这是‘认主印’,”木棉喜极而泣,“以后它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石青躺在地上,看着断成两截的黑绳,突然笑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只是想证明,石脉也能跟水脉共生……可我打的结,总是散。”
铁穗走过去,把自己的红绳分了他一半:“这结要留个活扣,给对方留个拽绳的余地。”她手把手教他打了个最简单的“平结”,红绳在他粗糙的手指间慢慢成形。
夕阳把河面染成金红色,木棉拖着石青往碧潭坞游,石青的脚在水里化出石鳍,笨拙地划着水。铁穗站在断石桥上,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摸出红绳打了个“归巢结”——这种结会朝着家的方向发光。
她转身往回走,发现老槐树上的风语结还在动,只是旁边多了个新结,是苇月奶奶的“平安结”,上面绣着片槐叶,与她的结缠在了一起。碧潭坞的水渐渐清了,木棉却总往甜水河跑,说是“来跟铁穗学打结”,实则天天缠着她去看石青。
石青被关在碧潭坞的“悔过崖”,崖壁是活的石脉,能净化他身上的戾气。铁穗跟着木棉去了三次,每次都看见石青蹲在崖下,手里捏着半截红绳,反复打那个平结。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木棉坐在崖边,晃着鱼尾,“以前他可厉害了,能徒手劈开巨石,还会用石粉画地脉图……就是性子太倔,总说石脉比水脉强,结果偷学禁术想证明自己。”
铁穗看着石青专注的侧脸,突然发现他指缝里夹着块小木片,刻着朵歪歪扭扭的木棉花。
这天,悔过崖突然剧烈震动,崖顶的石块“轰隆隆”往下掉。铁穗和木棉赶到时,看见石青站在崖边,手里举着块黑石,正对着团黑雾嘶吼:“不准碰碧潭!”
那黑雾比腐水蛛的怨气更浓,凝聚成只巨大的手,抓向潭水。石青将黑石砸过去,黑雾却像有生命般散开,重新凝聚时,竟化作个石人,浑身嵌着碎骨,眼窝淌着黑血。
“是‘骨蚀煞’!”木棉的声音发颤,“是石脉里积攒的恨怨化成的,据说只有石脉的心头血能灭……”
话没说完,石青突然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红绳上,然后把绳抛向石人。红绳遇血立刻绷紧,像条烧红的铁线,在石人身上勒出火星。但石人只是晃了晃,黑血顺着绳身流下来,腐蚀得红绳“滋滋”冒烟。
“它在吸我的血!”石青脸色惨白,却死死攥着绳头,“铁穗,快用余烬刃劈它的头!那里是煞核!”
铁穗挥刃而上,却被石人甩出的骨链缠住了机械臂。骨链带着蚀骨的寒气,她的关节瞬间冻住,动弹不得。木棉甩出水草想帮忙,却被黑血溅到,惨叫着跌入潭中。
“木棉!”石青目眦欲裂,突然松开红绳,扑向石人,用身体挡住它砸向潭水的巨拳。“砰”的一声巨响,他被砸进崖壁,吐出一大口血,染红了胸前的木棉花木片。
就在这时,铁穗突然想起石青打平结时的样子——他总在最后一圈留个小尾巴,说是“给石脉留口气”。她忍着剧痛,用没被缠住的手抽出腰间的红绳,对着石青大喊:“把你的血滴在绳尾!快!”
石青愣了一下,立刻照做。铁穗接住带血的红绳,反手打了个“开花结”——这种结散开时像朵花,她在结心塞了片槐叶,是老槐树的地脉精华。
“去!”她将结抛向石人头顶,红绳在空中散开,化作朵木棉花,花瓣裹着槐叶,狠狠扎进煞核。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黑血像喷泉般涌出,却在接触到花瓣时化作白雾。
石青趁机扑上去,将手心按在煞核上,石脉的金光从他掌心爆发,与红绳的花影交织,石人渐渐化作齑粉,被风吹散。
铁穗瘫坐在地上,看着石青跳进潭里救起木棉,两人的影子在水里交叠,像极了红绳缠在一起的样子。她摸出背包里的红绳,发现上面沾了点石青的血,竟慢慢渗入绳纹,变成了暗红色的花纹。
后来,石青被解除禁足,成了碧潭坞的“石脉引路人”。他总在腰间系着根红绳,上面打了个开花结,尾端缀着木棉花木片。木棉说,他现在打得出最牢的同心结,还会在结里藏颗石籽,说是“石脉也能开花”。
铁穗把沾了血的红绳收进盒子里,旁边放着苇月奶奶新给的“四季结”图谱。她突然明白,红绳结的意义,从来不是困住谁,而是让不同的地脉、不同的生灵,找到互相缠绕的理由。老槐树的树洞里,藏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铁穗是在给树驱虫时发现它的,箱子上着锁,锁是个“鲁班结”,得用三根不同材质的绳才能打开。
“这是老槐先生的箱子。”苇月奶奶摸着锁,眼神悠远,“他说要等‘能让石骨开花、让腐水变甜’的人来开。”
铁穗想起石青的红绳和木棉的鱼尾,心里一动,回屋取了三样东西:石青的带血红绳、木棉送的水草绳、自己常用的槐丝绳。
三根绳刚碰到锁,锁就“咔哒”开了。箱子里铺着块蓝布,上面放着本日记,还有个玉坠,坠子是半块锁心玉,上面缠着的红绳,打了个与石青同款的平结。
“原来……”苇月奶奶捂住嘴,眼泪掉在日记上,“老槐先生当年和碧潭坞的水族有过约定,要共治地脉……只是后来他去净化怨械核,再也没回来。”
铁穗翻开日记,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画:一个穿工装的青年,正教个绿发少女打同心结,旁边站着个石匠,手里举着块刻了一半的木棉花木片。
“这是……”她指着画里的石匠,突然想起石青的眉眼,像极了画中人。
“是石青的爷爷。”苇月奶奶叹了口气,“当年老槐先生、木棉的奶奶、石青的爷爷,本是要一起守护地脉的,可惜……”
日记里记载着老槐先生的计划:用红绳结串联各地脉眼,让石脉、水脉、木脉的能量互通。最后一页画着张地图,甜水河、碧潭坞、蚀铁窟都被红绳连了起来,终点标着“落星谷”,旁边写着:“那里有地脉的心脏,需三脉同心结才能开启。”
铁穗的绿光晶剧烈跳动。她想起蚀铁窟的地脉震动,想起碧潭坞的锁心玉,突然明白——锈鳞兽、沉岩兽、骨蚀煞,都是地脉心脏发出的预警,是在催促他们完成老槐先生的约定。
“我们要去落星谷。”她合上日记,眼神坚定,“带着红绳结,带着所有人的牵挂。”
苇月奶奶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三根红绳,分别染了槐黄、石青、水绿三色。“这是老槐先生留下的‘三脉绳’,说总有一天,会有人用它们打出‘天地结’。”
铁穗接过红绳,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她仿佛看到老槐先生站在落星谷的光里,对着她笑,像在说“你看,红绳真的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