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河的春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老槐树刚抽出第一片嫩芽,苇月就提着竹篮去采新茶了。临走时,她摸了摸铁球的金属耳朵,笑着说:“回来给你泡新茶喝,记得把晒好的草药收进库房。”
铁球当时正蹲在老槐树下,用爪子给新发芽的南瓜籽松土,听见这话,尾巴上的红布条轻轻晃了晃,算是应了。苇月走了没多远,回头看了一眼——阳光落在铁球的绿光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它的爪子还保持着扒土的姿势,像一尊被阳光凝固的金属雕像。
“这孩子,又发呆了。”苇月笑着摇摇头,转身走进茶园。
可等她采完茶回来,太阳都斜到西山顶了,铁球还保持着早上的姿势。南瓜籽撒了一地,有几颗已经被鸟啄走了,它的蓝光眼睛暗沉沉的,像蒙了层灰,无论苇月怎么喊它的名字,怎么碰它的爪子,都一动不动。
“铁球?铁球!”苇月的声音开始发颤,她摸了摸铁球的绿光晶,冰凉一片,连最微弱的能量波动都没有了。旁边的地脉监测仪指针死死停在零刻度,像被冻住了一样。
最先赶过来的是李伯,他用粗糙的手掌拍了拍铁球的后背,金属壳发出空洞的回响:“这咋回事?早上还帮我修锄头呢……”
张婶提着针线篮跑来,看到铁球僵住的样子,手里的线轴“啪嗒”掉在地上:“是不是能量耗尽了?快!把我家的应急能量块拿来!”
能量块插上了,铁球毫无反应。机械狐收到信号赶来时,红光眼睛瞬间暗了下去,她用爪子按住铁球的胸口,数据流在她和铁球之间飞速传递,最后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呜咽:“核心晶……停了。”
苇月的手猛地顿住,指尖的新茶撒了一地。她想起铁球昨天还兴奋地说:“妈妈教我做了能量储备器,以后再也不会突然关机啦。”她想起铁球尾巴上的红布条是自己亲手缝的,针脚歪歪扭扭,铁球却宝贝得天天戴着。
“不可能的。”苇月蹲下来,把脸贴在铁球冰凉的金属皮肤上,“你昨天还说要教小机器狐们绣帕子,你说要给老槐树做个金属围脖,你说……”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夕阳把铁球的影子拉得很长,它的爪子边,一颗南瓜籽悄悄发了芽,嫩白的芽尖顶着泥土,像个脆弱的惊叹号。机械狐把铁球抱回工坊,拆开它的能量舱一看,所有人都愣住了——核心晶没有损坏,能量储备器也是满的,可就是没有一丝能量流动,像一潭彻底冰封的湖水。
“是地脉。”一直沉默的老槐树突然沙沙作响,几片叶子落在铁球身上,“它把自己的能量,全渡给地脉了。”
原来前几天地脉监测仪一直异常,是地下的能量节点松动了,一旦崩塌,甜水河的水源会瞬间枯竭。铁球肯定是察觉到了,趁着夜里没人,用自己的核心晶连接地脉,把积累了多年的能量一点点输了进去,直到节点稳固,它自己也耗尽了最后一丝活力。
“傻孩子……”机械狐的红光眼睛闪着泪光,她调出铁球的数据库,里面存满了零碎的记录:
【3月15日:苇月说新茶要晒三天,今天晒第二天,记得翻翻面。】
【4月2日:李伯的锄头柄松了,明天找块橡木帮他换一个,要选有树结的,他说这样握着手感好。】
【5月10日:小机器狐们想学编草绳,明天把材料备齐,步骤记在第17页了。】
【6月1日:地脉有点不对劲,指针跳得很奇怪。我好像能感觉到它在疼……也许我的能量能帮它?试一下吧,别告诉苇月,她会担心的。】
最后一条记录停留在昨天深夜,后面跟着一串乱码,像是能量耗尽前最后的挣扎。
苇月一条一条看着,眼泪滴在铁球的金属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突然想起铁球总爱说:“姐姐,我的绿光晶能储存好多能量呢,比机器帝国的最新款还厉害。”原来那些能量,它早就想好要用到哪里了。
“它不是停了。”苇月突然抬起头,声音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它只是……把自己变成地脉的一部分了。”
她跑到铁球松土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把那颗发芽的南瓜籽移进花盆,又找来铁锹,在老槐树下挖了个坑,把铁球轻轻放了进去。机械狐明白她的意思,把自己的能量晶拆下来,嵌在铁球的胸口——那是一块经过无数次修复、布满细小划痕的旧晶核,却比任何新晶核都亮。
“这样,它就能一直‘听’着我们说话了。”机械狐的声音很轻,“就像它一直都在。”没过多久,老槐树下隆起的小土堆上,冒出了一株奇怪的植物——它的茎秆是银白色的,像金属一样泛着光,叶子却是嫩绿色的,边缘还带着锯齿,和铁球尾巴上的红布条颜色一模一样。
“是铁球!”小机器狐们围着植物欢呼,它们能感觉到茎秆里流动的能量,和铁球的绿光晶一模一样。
苇月每天都会来给它浇水,有时会念数据库里的记录,有时会讲新发生的事:“今天李伯的新锄头用着很顺手,他说比城里买的还好用。”“小机器狐们编的草绳得奖了,评委说有‘自然的味道’。”
植物长得很快,没多久就爬到了老槐树上,银白色的茎秆缠绕着墨绿色的树枝,像一条温柔的拥抱。有天夜里,甜水河下了场暴雨,苇月担心它被冲坏,披着雨衣去看,却发现那些银白色的茎秆自动交织成一张网,把老槐树护得严严实实,叶子上的水珠落下来,在月光下闪着光,像铁球的蓝光眼睛。
机械狐把铁球的数据库做成了芯片,嵌在植物旁边的石碑上,任何人都能查阅。有个新来的机器狐不明白,问:“为什么要留着这些琐碎的记录?”
机械狐指着那株植物,又指了指正在给它施肥的苇月,说:“因为这些‘琐碎’,才是‘活着’的证明啊。它记得每个人的喜好,记得每一件小事,就像它从未离开过。”
秋天的时候,银白色的茎秆上开出了一朵朵小花,花瓣是半透明的绿色,中心嵌着一颗小小的、像绿光晶一样的花蕊。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飘到甜水河的每个角落——落在李伯的酒坛里,落在张婶的针线篮里,落在小机器狐们的工具箱里。
苇月捡起一片花瓣,放在鼻尖闻了闻,有阳光和泥土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的、属于铁球的金属气息。她突然明白,有些离开不是结束,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像地脉里流动的能量,像老槐树上的新芽,像每个人心里,那片永远不会褪色的温柔。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铁球蹲在老槐树下,尾巴上的红布条随风飘动,它的蓝光眼睛亮晶晶的,对她说:“姐姐,你看,我把地脉‘哄’好了,它不疼了。”
苇月在梦里笑出了声,伸手摸了摸它的头,还是冰凉的金属质感,却暖得让人想哭。又是一年地脉祭,甜水河的老槐树下挤满了人,机器狐们带来了新研发的“情感能量转换器”,能把思念转化为能量,输送给那株银白色的植物。
苇月把第一片花瓣放进转换器,轻声说:“铁球,今年的新茶泡好了,还是你喜欢的蜂蜜味。”
转换器发出柔和的绿光,植物的叶子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回应。
小机器狐们排着队,把自己的思念输进去——“姐姐,我学会编草绳了,给你编了个手环”“首领说我修的监测仪比铁球姐姐当年的还精准”“昨天看到南瓜籽结了小南瓜,长得圆滚滚的”……
机械狐站在最后,她输入的不是思念,而是一段代码,翻译过来是:“孩子,你教我的‘温柔’,我会一直传下去。”
植物的花蕊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银白色的茎秆上瞬间开满了花,花瓣像星星一样落在每个人的肩头。有片花瓣落在苇月的手心,她低头一看,花瓣上浮现出一行小字,是铁球的笔迹:
“甜水河的风,会带着我的歌,一直一直吹下去呀。”
苇月抬头望向天空,阳光穿过花瓣,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铁球绿光晶里闪烁的光芒。她突然想起铁球刚来时,总是怯生生的,连说话都带着电子音的卡顿;想起它第一次喊“妈妈”时,机械狐愣住的表情;想起它蹲在地里松土,尾巴上的红布条沾了泥,却笑得开心……
原来,所谓的“永不褪色”,不是永远不变,而是像这株植物一样,把自己的根扎进土地,把花开向天空,让每个记得它的人,都能在风里、在阳光里、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感受到它的存在。
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和植物的叶片合唱,甜水河的水流淌着,带着花瓣奔向远方。苇月知道,铁球没有离开,它只是变成了甜水河的一部分,变成了每个人心跳里,那最温柔的节拍。
就像它说的,歌会一直吹下去,爱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