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倾也不经意的打量那人一番,身形高挑,臂膀粗壮有力,不像是普通百姓。他的身体忽然绷紧,想必这就是枇城的山匪头子了。
二人之间没有言语,但眼神交流中,也仿佛知晓了一切。那人将手中的东西尽数放下,走上前来站在了邓镞身旁。
气势剑拔弩张,令人有些窒息。周边的侍卫貌似也注意到了这里,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北倾心中暗骂:“这下真的引人注目了。”
“你好,是需要食物吗?我是城主的人。”他手里拿着两个馒头,递了上前,“你可以称我封钲,亦或是封禾恺也行。”
北倾被帽檐遮住的嘴角生出一抹笑,邪魅让人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二位,我家主子有请。”
封钲不经意的挑起了眉,打量着远处坐着的时清灼。但他早早盖住了帽檐,看不清脸。但他一旁站立的姜濉,却让二人直觉不安。
“你们是什么人?”邓镞带着一脸的敌意,小声问道,并没有将事情闹大。
时清灼早已发觉了远处的剑拔弩张,颇为无奈的叹着气。他慢慢的起身,说道:“早知道就让你去了,北倾脑袋一根筋,看样子是不会过来了。走吧,我们过去。”
北倾没有开口,依旧让出了一条道路。他站在一侧,等着二人做选择。
这时,时清灼也带着姜濉走了上前。他自觉的摘下了斗笠,露出了他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邓城主,好久不见。”
邓镞睁大着双眼,无措的打量着时清灼,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他举起手,嘴里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封钲开口问道:“城主,是你的旧识?”
邓镞这一刻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他用手指向时清灼,说道:“看着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这位公子,您是?”
时清灼只是一笑了之,慢悠悠从腰间取下自己的世子令牌置于身前:“淮南世子时清灼,突然造访枇城。邓城主,是否欢迎?”
邓镞恍然大悟,他不停的打量着时清灼,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世子殿下!下官从、从未想过殿下会来到枇城。而且,下官也从没想过会、会再见到殿下!”
封钲也愣住了,世子殿下的大名,在整个淮南也是赫赫有名的。特别是前段时间处理掉樟、枯二城的山匪,他的名声就传遍了整个淮南。
所以,他今日来到枇城,目的不由的已经被猜出。
“邓城主,本世子想与你谈谈。小时候,我记得你因为怒斥淮南王一事被贬谪到枇城。那时我就觉得,你与淮南其他人都不一样。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世子殿下为何身着如此?”
“为了不引人注目。”
“殿下可否想问枇城山匪一事?”
“不错。”时清灼点点头,又望向一旁的封钲,“大晟淮南两国交战,枇城众人因受不了淮南的压迫选择反抗,从而有了山匪一说。山匪调高粮价,导致百姓吃不起饭。所以,可有此事?”
“世子殿下前段时间在淮南的所作所为,我们都是有所耳闻。”邓镞脸上露出笑来,也间接带出来他脸上隐藏的皱纹,“他叫封钲,字禾恺,也是你们所说的山匪头子。”
“久闻世子殿下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相貌堂堂!”
“夸赞之词不必多说。”他脸上没有神情,一字一句问道:“枇城山匪?你所做的,到底是什么?”
他望着城门前渴望食物的百姓,无奈的笑了笑:“世子殿下所到枇城,果真是为了解决山匪一事。既然如此,有劳殿下费心了。枇城很好。”
“樟城枯城外也来了不少的枇城百姓,他们饿着肚子,奔袭百里只求一口粮食。你说枇城很好,可我所看见的并不如此。”
“封钲是吧?我所看见的,与你所说的,并不一样。”他将斗笠递给了北倾,又道:“我不管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是我不想看见百姓受苦。我本是计划偷偷潜入枇城后再将所谓的山匪一网打尽,但因为邓城主,我选择了这一危险的举动。”
邓镞微微一愣,正想走上前打破这沉重的气氛,可时清灼身旁的姜濉也一个箭步来到了时清灼身前。
“姜濉,不必如此。”
时清灼这一出声才让邓镞发现了姜濉的存在,他惊讶道:“姜濉侍卫?你不是已经在大晟战死了吗?”
“殿下待我不薄,现在我的主子是世子殿下。”姜濉冷漠开口,收起了已经出鞘的剑,“淮南王室做事太过,殿下民心所向,邓城主,你是聪明人。”
邓镞欣慰一笑,解释道:“好了,我来解释吧。殿下,可否移步城主府?”
北倾出声怀疑:“我们怎么知道城主不是想要来一出瓮中捉鳖?”
“两位侍卫不必有那么大的敌意。我的心意与殿下很像,都是心疼百姓。枇城山匪,另有隐情。”
时清灼权衡利弊,周围人多耳杂,的确不好解释。他望着一脸笑容的邓镞,选择相信。
“北倾,你去把桃子哥叫上,一起到城主府吧。”
见时清灼已经同意,邓镞也放下了心中的紧张。他与封钲把城门安置好后,便带着时清灼他们前往城主府。
一路上,百姓们都对邓镞十分恭敬。整个枇城,压根不像是被山匪霸占的那样,反而生活的特别安宁。
因为在城门耽误了些时间,所以到达城主府时,北倾和岁桃已经在府前恭候多时。
可出乎意料的是,岁桃与封钲在见面后,同时露出了可怕的敌意。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是你?”
时清灼茫然的开口道:“桃子哥,你们认识?”
岁桃抱手躲在北倾身后,傲娇又肯定的开口:“不认识!”
邓镞也是好奇的问道:“封钲,你与这位小友认识?”
封钲眼中露出一些疑惑,又带着一点的警惕,回答道:“有、有过一面之缘。”
他走到北倾身前,歪头仔细打量着身后的岁桃。
但这个举动可把岁桃吓坏了,他大喝道:“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
北倾被架在二人中间,只觉得格外尴尬。他在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尽力的维持着少有的气氛。
“你是世子殿下的人?”
“我是清灼的哥哥!”
“世子殿下什么时候有一个哥哥?你莫不是来哄骗世子殿下的吧?”
岁桃被他说的气急败坏,一张脸憋的通红。他指着封钲,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时清灼这时走上前挡在了岁桃身前,冷声解释道:“不用怀疑了,他的确是我哥哥。他是太傅身边的近侍。”
封钲恍然大悟,收起了自己的防备之心,笑着欠身道:“抱歉,昨日是我唐突了。我为我的冲动向你道歉。”
岁桃满脸的怨气,一点也没有想要接受道歉的意思。他看向时清灼疑惑的目光,解释道:“清灼,就是他昨日让那群人追捕我的!不,惜,代,价!”
最后四个字他一字一句的说出口,咬字很重。脸上的表情完完全全的暴露了内心的想法,这也让封钲有些难堪。
邓镞上前问道:“这个小友就是你昨日与我说的疑似淮南王室的人?”
“是的。”封钲点头,又道:“我也没想到他竟是世子殿下的人,是我昨日唐突了。但他的轻功很好,我的人追了很久都没抓住他。”
岁桃气势汹汹,却又躲在北倾身后。他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又道:“是啊,若是被你抓住了,我今日还能安稳的站在这里吗?还有,你无凭无据,就为何确认我是淮南王室的人?”
封钲解释道:“我也没说确定啊,我说的是怀疑。现在乱世之中,宁可杀错也不可放过啊。”
“你还想杀我!我告诉你,若是你真的杀了我,太傅不会放过你的!”
见岁桃情绪越来越激动,时清灼也不知道这何时是个头。他无奈的笑了笑,上前劝解道:“好了好了,桃子哥,我们还有正事要谈,问罪一事先等一等吧。”
“我可不打算原谅他。封禾恺是吧,你等着看看你桃子爷爷的厉害吧!”
见这场闹剧终于消停,邓镞也松了口气。他心中不禁觉得,这白太傅身边的人可真是有自己的个性。
进了城主府,屏退了周围的所有人,时清灼才淡淡开口:“邓城主,现在可以与我告知,你身边这位山匪头子的真正身份了吧。”
“我自己来解释吧。”封钲站了出来,目光不经意的看向还在气头上的岁桃,解释道:“世子殿下的消息没有错,我等的确是因为反抗淮南王室所以才选择成为你们所知的山匪。”
时清灼面无表情的开口:“我想知道你的目的。调整粮价,与施舍粮食。”
“淮南王室不顾我们的死活,想让我们去战场上送死。我实在是忍不了,便带头起义,反抗这个政策。邓城主体谅我等,选择帮我们藏匿。但是我明白,躲得了这一次也躲不了今后。我知道,淮南王室从不管山匪肆意妄为,只要不触及他们的利益。所以,我也弄一个山匪的名号,让他们对我放松警惕。”
几人都纷纷投向疑惑的目光,时清灼不是特别明白,既然这个山匪身份是为了躲避淮南王室的注意,那么这一系列让他们不理解的事情又是什么?
“我说了,今后淮南王室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欺压百姓的政策,所以,我的目的其实是推翻整个淮南王室。”
一瞬间,整个屋内的气氛在一瞬间紧绷到了极致。所有人睁大着双眼,就连方才怒气冲冲的岁桃,也投去了不可思议的目光。
“我没听错吧?”岁桃紧张的滚动着喉咙,“你说你的目的,是推翻淮南王室?”
封钲十分坚定的点点头:“不错。淮南王室置我们于水火,总得有人站出来反抗。我将我的想法告诉城主后,城主也选择帮助我。”
邓镞叹气道:“是啊,这个淮南如此黑暗,也必须要有人成为这一束微弱的光。我曾经身居曦都时,看透了八城的肮脏。直言不讳做个孤臣,最后的结果却是来到枇城做一个小小城主。也许,这也是最好的结果,只是还留着一条命让我在这乱世苟延残喘。”
封钲继续道:“我本有这个打算,但是我们没钱,只有粮食。所以,我便选择提高粮价,迫使那群有钱大户出资购买粮食。可对于那些百姓,我也只能定时在城门发放粮食。我曾经也是贫苦的百姓,所以我也不想让他们受苦。只要我有足够的财力,有足够可以与王室抗衡的兵力,我就可以朝曦都进军。”
他转身看向岁桃,脸上露出愧疚之色:“昨日我发现他在城内四处打听我们,还以为是淮南王室的人知晓了我们的计划,所以才选择将他抓捕。实在是抱歉。”
时清灼轻轻的笑了一声,但这声笑的嘲讽味极重。他抬起头,说道:“封禾恺,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个想法,很愚蠢。”
他直直站起身,怒斥道:“你所说的,你不想让百姓们受苦。那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提高粮价。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提高粮价,有多少百姓选择离开枇城。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提高粮价,有多少百姓饿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白煜的时候,他的母亲,正是这场逃亡的受害者。
“你觉得有钱有兵有粮就能抵抗淮南王室?”他眼中带着愤怒,也带着一丝可怜,“若真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为何王室的暴政还会持续那么多年?”
“那是因为没人敢去做,没人敢去反抗!我可以做这个第一人!”
“你怎么知道没人?”
这一句话直直把封钲问的愣住了,他无措的盯着时清灼,等着一个解释。
“淮南王室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以我对淮南王和时琮的了解,他们一定有自己的后路。所以,不要再去做没有意义的傻事。把粮价调回来,给城门那些流民百姓一个安宁的生活。”
封钲握着拳,许久都没有说话。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却又不得不接受。因为他觉得,时清灼说的很对。
“可世子殿下呢,你回淮南的目的众所皆知,你难道不也是为了那一个淮南王的位置吗?世子殿下说了那么多,无疑就是让我放下自己的野心,去投靠你罢了!”
时清灼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笑意,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道:“你说的不错,收复枇城,我的确有意。第一,我是淮南世子,淮南王的位置本就应该是我的。第二,我做淮南王,是为了淮南的所有百姓。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身后有大晟,有太傅。他们是我的后路。”
时清灼缓缓走上前,却又步步紧逼,周身散发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所以,收起你颇有野心又极具愚蠢的小心思。你要推翻淮南王室的暴政,只有我,才是你如今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