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入口的烟尘里,黑袍人每走一步,地面便裂开蛛网状的细纹。
柳青云的剑被震得嗡嗡作响,竟握不住脱手飞出,钉在石壁上颤如寒蝉;陈老怪捂着胸口踉跄后退,嘴角渗出一丝血线——方才那声断喝,到底是伤了元气。
郑灵萱的手指深深掐进锦囊,幼崽的呜咽透过锦缎传来,像根细针直扎心尖。
她能感觉到顾修然后背绷得如铁,掌心的黑铁令牌烫得几乎要烙穿衣袖,可他的声音却稳得惊人:“灵萱,退到紫儿身侧。”
“我不退。”郑灵萱反手扣住他手腕,软剑“唰”地展开,银芒在两人之间划出半圆,“要退一起退。”
黑袍人停在三步外,阴影下的面容终于露出轮廓:高鼻薄唇,左眉骨有道旧疤,从额角斜贯至下颌,像道狰狞的红蜈蚣。
他的目光扫过郑灵萱怀中锦囊时,瞳孔骤然收缩成竖线,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小崽子倒会挑宿主。”
“放肆!”清风的长枪破风而来。
这位总爱拍着胸脯说“有我在别怕”的汉子,此刻眼尾泛红,枪尖带起的风声里裹着杀意在密室回荡。
郑灵萱见过他使枪——在剿灭山贼时,他曾用这杆枪挑翻七八个持械歹徒;在护镖遇袭时,他曾凭这杆枪守着镖车撑到黎明。
可此刻,黑袍人连正眼都没瞧他,只抬手指尖点出。
“叮——”
金属交鸣般的脆响。
清风的长枪突然弯折成弓形,枪头“当啷”坠地。
他本人被震得撞在石壁上,喉头一甜,血沫混着脏话喷出口:“他娘的什么妖法!”
郑灵萱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见过一流高手接招,见过绝世高手过招,却从未见过这般轻描淡写的碾压——那根本不是比武,是大象碾死蚂蚁。
“紫儿!”她突然扬声。
角落里的紫儿早攥紧了袖中黄纸。
这姑娘生得娇小可爱,此刻却咬着唇,指尖沾了秦香玉递来的朱砂,在满是碎石的地上飞快画符。
张翠花家祠堂的符文拓本她誊了三晚,就为防备今日——血瞳的人能破机关,能屠武林,但对正经的道家镇邪术,总得费些手脚。
“点香炉!”紫儿头也不抬。
秦香玉早捧着青瓷香炉候在她身侧。
这位往日总垂眸抚琴的歌女,此刻耳坠乱颤,指尖精准地将三支檀香插进炉中。
火星溅起的刹那,地面的朱砂符文突然泛起金光,像条发光的锁链缠上黑袍人的脚踝。
“好!”林婉儿扶着墙直起腰,方才她正给刘三止血,这一震险些摔在碎砖上。
她刚要去扶清风,余光却扫到顾修然垂在身侧的手——他袖口被划破了道口子,露出一截小臂,上面有道暗红的伤痕,形状像朵扭曲的曼陀罗。
那伤痕……林婉儿的呼吸一滞。
她曾在医馆见过血瞳余孽的尸体,那些被秘术反噬的人,后颈都会浮现类似的纹路。
她蹲下身,装作替顾修然整理衣袖,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伤痕。
顾修然的肌肉瞬间紧绷,却没躲开。
“灵萱姐。”林婉儿凑到郑灵萱耳边,声音轻得像蚊鸣,“他这伤……和我在血瞳长老尸体上见的,一模一样。”
郑灵萱的软剑险些落地。
她转头看向顾修然,正撞进他漆黑的眼底。
他似乎早料到她会发现,唇角扯出个极淡的笑,像是无奈,又像是释然。
符文锁链突然“啪”地断裂。
黑袍人扯了扯被金光灼红的脚踝,目光重新锁向郑灵萱:“交出神兽,饶你们全尸。”
“做梦。”郑灵萱将锦囊往怀里按了按,软剑银芒大盛,“要抢,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顾修然突然握住她持剑的手。
他的掌心滚烫,像要把温度烙进她骨血里:“灵萱,有些事……”
“等打完这仗再说。”郑灵萱反手握住他,“我信你。”
黑袍人的身影骤然模糊。
郑灵萱只觉眼前一花,软剑已被震得脱手,整个人撞进顾修然怀里。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却还是稳稳托住她,黑铁令牌的金光在两人身周流转,勉强挡住那股排山倒海的内力。
“顾修然!”紫儿的尖叫混着秦香玉的琴音炸响。
郑灵萱在颠簸中瞥见,顾修然额角的汗滴落在地,竟渗进了那道曼陀罗伤痕里,伤痕刹那间泛起妖异的红光。
林婉儿的话在她耳边回响。
她望着顾修然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他总说“从前的事不提也罢”时的眼神,想起他对血瞳的了解总比旁人多三分。
“你……”她刚要开口,顾修然却低头吻了吻她发顶。
“打完这仗。”他重复,“我什么都告诉你。”
顾修然的掌心仍覆在郑灵萱手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望着她因震惊而微颤的睫毛,喉结动了动:“我曾是他们的一员,后来逃离。如今我来,是为了终结这一切。”
郑灵萱的软剑“当啷”坠地。
她望着他臂上暗红的曼陀罗纹路,想起他总在深夜对着黑铁令牌出神的侧影,想起他说“从前的事不提也罢”时眼底翻涌的暗色。
喉间像塞了团浸血的棉絮,她却突然笑了——不是愤怒,不是失望,是终于戳破层窗户纸的释然。
她反手扣住他手腕,将那道伤痕按在自己心口:“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话音未落,密室石门“轰”地撞开。
吴六踉跄着滚进来,额角渗血,怀里还攥着半块烧了边的密报:“血瞳……血瞳还有最后一步计划!他们要在今夜唤醒‘血瞳母体’,那才是真正的威胁!”他喘得像拉风箱,手指死死抠住郑灵萱的裙角,“我在酒馆后巷截到的信鸽,那上头说……说母体苏醒需要神兽的血引,现在就差最后一道祭阵!”
郑灵萱的瞳孔骤缩。
她望向怀中锦囊,幼崽的呜咽此刻竟带了几分焦躁,像是听懂了危机。
顾修然的黑铁令牌在掌心灼得发烫,他低头与她对视,眼中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狠戾与决绝:“母体是血瞳用百万人命祭炼的活阵眼,若真让它苏醒……”
“所有人分头行动!”郑灵萱打断他,反手抽出插在石壁上的软剑。
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扫过在场众人:“紫儿带秦香玉去村东土地庙,那里有我藏的镇邪符纸;清风去牵马,半个时辰内备齐三辆马车——我们要把村民转移到后山溶洞!林婉儿,你守着张翠花,她懂草药,万一有人受伤……”
“灵萱姐!”林婉儿突然拽住她衣袖,指尖还沾着方才给刘三止血的药粉,“你和顾公子呢?”
“我们去祭坛。”顾修然替她答了。
他抽出腰间短刃割破掌心,血珠滴在黑铁令牌上,符文瞬间亮起幽蓝光芒,“血瞳的祭阵设在鬼哭崖,我从前……”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我从前参与过选址。”
黑袍首领的冷笑突然炸响:“你们以为能阻止宿命?”他的身影在烟尘里扭曲成两重幻影,左手指甲暴长三寸,泛着淬毒的青黑,“这世界早已注定属于我们!”话音未落,他猛然挥掌,一道血色气劲裹着腥风直取郑灵萱胸口——那气劲里混着百鬼哭嚎般的尖啸,连石壁都被灼出焦黑痕迹。
郑灵萱甚至来不及举剑。
她本能地护住怀中锦囊,幼崽的呜咽突然拔高成清越长鸣,声线里带着不属于凡兽的威严。
锦缎“刺啦”裂开道口子,一抹银光破囊而出——是只巴掌大的小兽,遍体银鳞在血光里流转,额间一点朱砂红得刺眼。
它张开小嘴,吐出一团淡金色的光团,正正撞在血色气劲上。
“轰——”
气劲炸成漫天血雾。
小兽的银鳞瞬间暗淡下去,歪歪倒倒落回郑灵萱掌心,却仍倔强地昂着脑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
黑袍首领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竖线,他踉跄后退两步,左手按在胸口,指缝间渗出黑血:“不可能……它才刚开灵智!”
郑灵萱望着掌心跳动的小兽,突然想起初遇时它缩在山洞角落发抖的模样。
她轻轻抚过它额间的朱砂,温热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像团要烧穿她血脉的火。
顾修然的手指覆上她手背,两人交握的手心里,黑铁令牌与小兽额间的朱砂同时泛起微光,竟隐隐有共鸣之势。
“走!”顾修然拽着她往洞外跑,“母体苏醒的时辰快到了!”
紫儿抱着符纸袋从后面追上来,秦香玉的琴囊斜挎在肩头,琴弦上还凝着未散的音波;清风扛着重新修好的长枪,枪头挑着张翠花塞给他的半块炊饼——那是方才村民们硬塞给他们的干粮。
林婉儿扶着刘三跟在最后,药箱在她身侧晃得哐当响,却始终没松开手里的止血药。
密室外头,月光被血云遮得只剩一线。
小兽突然再次发出鸣叫,这次的声音更清亮,像是穿透了云层,震得远处的山峦都簌簌落石。
郑灵萱抬头望去,只见血云中央裂开道缝隙,有极淡的金光从云端漏下,正正照在小兽额间的朱砂上。
那光,像某种沉睡的古老存在,被这声鸣叫,轻轻,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