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赤芍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始终没有插嘴的龙煜城才终于开口。
他压低声音，目光仍望着对方离去的方向：
“师兄，那位女将军是什么境界？”
他先前已经从柳拾那里得知，灵族血脉越纯粹，身形便越是魁伟惊人。因此乍见一个需要他仰头才能对视的女子，龙煜城虽仍觉有些诧异，却也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相较于对方异于常人的高大身量，真正令他暗自心惊的，是对方周身隐约散发的气息——一种灼烈的压迫感，即便赤芍并未刻意释放，仍然令他灵台微悸。
霍御知道他问的是人族修士的境界划分，而非妖族的等阶，淡淡道：
“分神期。”
龙煜城闻言眉头紧蹙：
“一个副将就有分神修为，那她口中的将军岂不是……大乘境？”
霍御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静：
“妖界不同于蕴灵界，大乘期妖族皆已飞升妖仙界。滞留于灵族领地内的大乘期之妖，唯有他们口中的三位‘元帅’。”
龙煜城闻言，神色稍缓——毕竟在他心目中，师兄已然是大乘期以下无人能敌的存在。
但他眼底忧色并未立刻散去：
“玄都妖气浓郁，不比这贫瘠荒芜的黑山。我们若是在玄都面对那位将军，届时灵力完全被妖力压制，岂不是任其宰割？”
“无妨。”
霍御看向他，目光罕见地温和些许，
“他们虽不识灵力，却认得我身上的仙力。”
他抬起手，掌心倏然跃起一簇纯白火焰。
那火焰并不张扬，却璀璨如凝结的天光，安静燃烧之间，明明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灼热，却偏偏给人一种清圣凛冽之感。
“更何况如今，妖力于我，亦为食粮。”
这道朱雀圣火，正是令霍御去而复返、改变主意的关键。
先前与龙煜城重逢之后，青年便迫不及待地将这一惊人发现分享于他——吸收此火之后，竟能引渡此界妖力，化为修炼之源。
龙煜城凭借所修的《并火廿三归一法》已炼化了一半的朱雀圣火，而霍御甚至无需任何功法辅佐，心念微动，那半道朱雀圣火便如回归本源，温顺地融入他的神魂。
在圣火入体的刹那，霍御便清晰地感知到了周遭环境中那稀薄却无处不在的妖力。如今他只需意念微动，便能如吸收灵力一般，将其汲取并转化为自身的力量。
龙煜城闻言，眉间最后一丝忧虑如云雾散尽，目中只余下全然的信赖与安心：
“我听师兄的！”
仿佛心头一块巨石骤然落地，他再看向那只仍匍匐于地、瑟瑟发抖的犼兽幼崽时，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戏谑。
“这妖界的鹿也长得怪模怪样的。师兄，我们要怎么处理这东西？”
那犼兽仿佛听懂了龙煜城的话，猛地一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几乎要将自己那并不小的身躯缩进地缝中去。
霍御瞥了它一眼，那目光十分平静，没有丝毫波澜，却令它如同直面煌煌天威——那是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敬畏与恐惧，无法反抗，唯有臣服。
在这极致威压的驱使下，它瑟缩着，几乎是本能地朝那黑衣青年的方向挪了几步。
在这黑衣青年身上，同样萦绕着一缕令它感到熟悉的本源气息。
然而，与那白衣人给它的强大压迫感不同，这气息温暖而亲近，吸引着它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龙煜城见状有些惊讶，干脆俯身将那团微微发抖的幼崽抱了起来。这小东西的修为仅相当于筑基期修士，对如今的他构不成丝毫威胁。
犼兽身上的暗色鳞甲带着体内火焰的高温，龙煜城却只觉得入手如同一个温热光滑的暖炉，鳞片独特的质地摩挲掌心，带来几分新奇的手感。
“师兄，它怎么好像能听懂我说话？”
龙煜城又摸了两下才抬起头望向霍御，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奇。
“兽族灵智未开，不通人言，但其本能敏锐，犹胜寻常野兽。”
霍御淡声解释，目光扫向龙煜城怀中的犼兽。
后者在他的视线落下的瞬间猛地一颤，随即拼命朝龙煜城的臂弯深处缩去，恨不得将自己藏进衣料之中。
“你若喜欢，留下便是。”
龙煜城闻言笑了起来，掂了掂怀里抖如筛糠的幼兽：
“好啊！正好师兄你养了条小黄鳝，我就留着这头长甲鹿，也算凑一对了！”
霍御并未答话，只是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随即转身：
“走吧。”
龙煜城点了点头，将犼兽放下，与霍御并肩而行。
那小兽一落地便紧贴在他腿边，既不敢靠近前方那道令它血脉战栗的白衣身影，又不敢离龙煜城太远，只得亦步亦趋地黏着他，像一道影子。
而默默跟在霍御身后的混血榖龙气得暗自磨牙：
“你才是黄鳝！你全家都是黄鳝！小爷是龙！是龙！”
……
山谷之中，暮色四合，天光渐隐。
赤芍麾下的赤羽军已整顿完毕，肃立于昏沉的天幕下，沉默地等待着归程的指令。
只是那原本严整的军阵，此刻却显得稀疏了许多——队伍整整减员三分之一，余下的将士也大多伤痕累累。血迹与焦痕交织在破损的铠甲之上，映着最后的天光，泛出暗淡的金属色泽。
不少士兵的肩甲碎裂、胸铠凹陷，刃痕与爪印遍布甲胄，无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恶战的惨烈。
其中伤势较轻者，经过半日的调息之后，已恢复了行军能力，重新执戟列队，只是脸色依旧苍白；而伤重难以行走的，则由后备队以简易担架抬着，无声地排在队伍末尾。
整个山谷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血腥、焦土与沉重疲惫的寂静，唯有风声呜咽着掠过残岩断壁。
当霍御一行人走近时，赤芍的目光在龙煜城脚边那只犼兽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却并未多问，只是手中灵光一闪，现出一枚古朴的银环。
那银环造型极简，秉承着灵族一贯的审美，仿佛一体浇筑而成，环身没有丝毫雕饰纹样，亦不见任何接缝痕迹。
“此为驭兽环。”
她看向龙煜城，声音平稳如常，
“任何兽族，只要戴上此环，便可收入环内自成的空间。”
龙煜城闻言略显意外，随即扬起一个笑容，坦然接过：
“将军厚赠，我便却之不恭了。多谢！”
赤芍只是略一颔首，未再多言，旋即举起右臂做了个手势。
整支赤羽军顿时闻令而动，朝着山谷之外，缓缓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