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极其艰难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冷冽如寒星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充满了茫然、虚弱,以及一丝尚未完全清醒的混沌。
他茫然地转动眼珠,看向床边的乔念,干燥起皮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极其沙哑微弱的气音。
“别急,你先喝点水。”乔念示意凝霜将温热的参汤小心地喂给他几口。
参汤下肚,尹鬼的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认出了乔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
“乔谷主……”他的声音依旧嘶哑难听,如同破旧的风箱。
“感觉如何?”乔念轻声问道,手下施针的动作依旧未停。
尹鬼尝试动了一下手指,却发现依旧软弱无力,连抬起都异常困难,他眼中闪过一丝苦涩,摇了摇头。
乔念理解他的感受,安慰道:“你中了‘酥筋软骨散’,药性深入经络,需循序渐进,强行运功反而有害。我已为你拔除大半,再辅以汤药,一两日内应可恢复部分气力。”
尹鬼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变得急切起来,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乔念轻轻按住。
“阿……阿沅她……”他焦急地望向乔念,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阿沅姑娘暂时安好,我已稳住她体内的毒性。”乔念知道他的牵挂,立刻说道,“她现在就在府中别院休养,只是十分担忧你的安危。”
听到阿沅无恙,尹鬼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重新瘫软在床榻上。
乔念知道时间紧迫,必须趁他清醒尽快获取信息。
她神色一正,沉声问道:“尹鬼,抓你的人是谁?其他失踪的江湖高手,又被关在何处?你是否知道他们的下落?”
尹鬼闻言,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努力回忆那一段黑暗而痛苦的经历。
他的眼神中透出困惑、愤怒,还有一丝残留的恐惧。
“我……我不知道抓我的人是谁。”他声音艰涩,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们……手段极其高明,配合默契,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出手狠辣,目的明确,就是为了生擒。我……我甚至没看清领头之人的样貌,他们……他们都蒙着面。”
他喘了几口气,继续回忆,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我被擒后,一直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水牢里,四肢被缚,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半昏半醒之间……他们……偶尔会有人来,逼问我……一些问题……”
“问你什么?”乔念追问。
尹鬼的眼神变得更加迷茫和困惑:“他们……反复追问一封信……说我当年……替听雨楼执行最后一次任务时,截下过一封密信……问我信在哪里……可是,我根本不记得有什么密信……”他用力摇头,似乎想将那些混乱的记忆甩出去。
乔念心中一动。
密信?听雨楼?这似乎与夜枭提到的、玄面人认为尹鬼“特殊”的原因对上了。
“那其他高手呢?你可知道他们被关在何处?”乔念将话题拉回最紧迫的问题上。
尹鬼努力地思索着,浑浊的眼神在虚空中游移,仿佛在捕捉那些破碎模糊的记忆片段。“我……我不确定……在水牢里,意识模糊的时候……好像……好像听到看守的人低声交谈……提到过……‘城北’?声音太模糊了……我听不真切……”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回忆这些碎片消耗了他巨大的精力,脸上再次浮现出疲惫不堪的神色。
城北?
乔念微微皱了皱眉,虽然模糊,但总算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好,我知道了。你刚醒,需要休息,不要再耗费心神。”乔念见他状态不佳,不再多问,示意凝霜继续喂他服用温养元气的汤药。
她走到窗边,望着院中明媚的阳光,心中却思绪翻涌。
迷雾,似乎正在一点点散开,但露出的真相,或许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和惊人。
尹鬼服过药后,又沉沉睡去,呼吸虽仍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正午时分,院外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交不上。
有丫鬟劝慰的声音传来,“阿沅夫人,您慢点,您身子还没好利索……”
“尹鬼……尹鬼他在里面吗?他怎么样了?”阿沅带着哭腔的声音,万分焦急。
乔念叹了口气,放下银针,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房门。
只见阿沅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浅色衣裙,头发随意挽着,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颊旁。
她显然是一听到消息就立刻跑了过来,连外衫都来不及披,一双眼睛红肿着,直直地望向屋内。
“乔姑娘……”看到乔念,阿沅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如同断线的珠子,她踉跄着上前抓住乔念的衣袖,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尹鬼他……他怎么样了?”
乔念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和全身无法抑制的轻颤。她心中微软,放缓了声音:“就在里面,刚睡下。受了些苦,但性命无碍,你且宽心。”
得到确切的回答,阿沅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但那紧绷到极致的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几乎是脱力地靠在乔念身上,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直起身,用尽力气克制住哭声,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只余下压抑的、细微的抽噎。
“我……我能看看他吗?”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哀求地看着乔念。
乔念点了点头,侧身让开。
阿沅几乎是屏着呼吸,一步一步,极其轻缓地挪进房内。
当她的目光触及到床上那个熟悉却又无比憔悴、苍白虚弱的身影时,刚刚止住一些的泪水再次决堤。
她走到床边,缓缓蹲下身,仰望着尹鬼沉睡的脸。
他瘦了很多,脸颊凹陷,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眉宇间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似乎凝结着一丝化不开的痛苦和疲惫。
阿沅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却又怕惊扰了他,指尖在离他皮肤寸许的地方停住。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素色的床单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
“对不起……”她喃喃着,声音哽咽,“都是我不好……是我拖累了你……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