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因南朝公然与倭寇勾结,民间不满愈发强烈。各地义军揭竿而起,连破州府,诛杀贪官。多名将士倒戈相向,拒不镇压百姓,反而加入义军。
倭寇借机反咬一口,转而劫掠南朝沿海,致使局面彻底失控。
齐梁两国暂与倭寇停战,不料大梁境内突生变故。
边境城镇各处井泉泛浊,引起多人患病。起初官府误判为寻常污染,当作普通时疫处置。直到七日内连续三位边关守将暴毙,朝廷才意识到事态异常。
染病者皮肤浮现诡异青纹,继而全身溃烂流脓,在极度痛苦中死去,各地大夫均束手无策。
大梁朝廷尚未来得及封锁消息,大齐已打着“防疫”的旗号,在边境陈兵十万,虎视眈眈。
景深原已命人收拾行装准备返京,而今又被疫报绊住了脚步。
清清见他眉间沟壑愈深,细问之下,才知出了这等祸事。
“我已经调集十三城名医前往疫区,却连病因都寻不出。只怕......”
景深扫过案上军报,眸中寒光一闪,“又是倭寇使了下作手段。”
清清闻言立即站直了身子:“让我去。”
她动作太急,险些打翻茶盏,“说不定我能看出问题来。”
景深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脸颊落下一个轻吻,温声道:“我明白你的心意。”
他语气转为凝重,眉间满是忧色,“但疫区凶险,我不能让你涉险。”
清清仰头望向他:“你可是担心我像在雾隐山......”话音未落,便觉腰间手臂骤然收紧。
她顺势将头靠在他胸前,双手握住他右手拇指细细摩挲,柔声安抚。
“这次我定会万分小心,绝不会再出意外。”
景深单手反握住她纤细的十指:“若在从前......”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可你现在已经记不得神针七篇了。”
说罢,他将她转过身来,牢牢锁在怀中。
“你从来不是见死不救之人,这个我自然明白,更懂得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他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发顶,掌心下传来她规律的心跳。
“理智告诉我该支持你去救苍生,可......可我终究是凡夫俗子。”
清清心头一热,眼眶也跟着发烫。
景深将脸埋在她颈窝:“即便如今你就在我怀里,我还是会梦见拾到碎玉环那天,梦见你浑身冰凉的模样......”
他手指无意识收紧,声音渐渐颤抖,“还有......我们没能来到世上的孩子。”
孩子?
清清怔住,脑海中一片空白,可胸口却莫名泛起酸涩。她抬手抚上小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说不清的隐痛。
“对不起,对不起......”景深嗓音沙哑得厉害,一遍遍重复着,只想将这些年压在心底的悔恨都倾吐出来。
“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没能更懂你的痛苦,才会让你独自承受了那么多......”
清清抬手环住他紧绷的脊背:“我从来不怪你。你待我如何,我心里最是清楚。”
她轻轻摇头,发梢扫过他发烫的耳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总是把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颈侧洇开温热湿意,清清这才惊觉他竟在落泪。
这个在千军阵前岿然不动的男人,此刻将脸深埋在她肩头,肩背颤抖如风中残叶。
他自幼被父母弃之不顾,平生最恨薄情之人,却不想阴差阳错间,自己也成了未能护住骨血的父亲。
“我连它的存在都还不知,它就静静地离开了。”
这份剜心之痛,唯有怀中人能懂。
泪水无声滑落,清清倚在景深怀中,任由衣料浸透两人的悲伤。
漏滴答,直到月光西斜,彼此的呼吸才渐渐平稳。
景深抬手拭去她腮边残泪,额头轻轻抵住她的。指尖穿过她散落的青丝,他声音虽轻却坚定。
“疫症之事,我定会寻到破解之法,你不必忧心。”
清清握住他宽厚的手掌,十指紧紧相扣:“我知道你肩上千钧重担。”
她抬眸望进他眼底,那里还残留着水光,“但往后无论何事,都让我与你共同承担可好?”
夜风拂动烛火,将相拥的身影投在屏风上,融成一道密不可分的剪影。
景深贴着她光洁的额头,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风雨未歇,前路尚艰,但此刻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心安。
这次,他不再是独行。
景深一面加紧调派医官控制疫症蔓延,一面遣使赴大齐为撤军谈判。然而楚令仪称病,避而不见。
慕容英端坐案前,指尖轻叩茶盏:“本官不过是为边境百姓安危着想。”
他唇角含笑,三言两语便将使者打发回来,双方谈判陷入僵局。
营帐内,清清正专注翻阅《百草集》,试图寻找治疗疫症的线索,忽闻帐外士兵禀报:“姑娘,陛下命属下带一个人来见您。”
清清放下书卷,掀开帐帘,只见暮色中站着一位白衣女子。
那女子见到清清先是一愣,随即展颜一笑,眼中却泛起泪光。
“他们说你活着回来了,我原是不敢信的......”说着便要上前。
清清正觉疑惑,就见女子袖中银光一闪,一条通体雪白的小蛇探出头来。
她顿时吓得后退数步,惊呼道:“有蛇!”
白衣女子见状,立即将小白蛇收回袖中,放缓脚步向前。
清清见那她将白蛇收回袖中,却仍不敢放松警惕。
她想起这人是景深让带来的,应当不是歹人,可那白蛇实在骇人,便强自镇定问道。
“你是?”
白衣女子闻言一怔,随即想起景深说过清清已不记得前尘往事。
她敛了神情,郑重道:“天刃山庄,铁盈袖。”
见清清仍面带疑惑,铁盈袖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又扬起笑容。
“我们曾立下一年之约,各自去完成心愿。”
清清望着她真挚的眼神,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那......你现在完成了吗?”
铁盈袖摇摇头,袖中的小白蛇不安地动了动:“天山雪莲尚未寻得。”
她轻叹一声,“不过能再见你安然无恙,已是意外之喜。”
清清听到“天山雪莲”四字,不由睁大了眼睛。
那可是传说中的奇药。
“你呢?你有没有......”
铁盈袖刚要问清清是否完成了自己的目标,话到嘴边却又顿住,摇头道。
“是我唐突了。”
清清见她眼神闪烁,知道她在为自己难过,心头涌起暖意。
“我确实还没完成,”她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但每一步都在靠近。”
铁盈袖怔怔望着她,迟疑道:“我听说,你已经忘了医术。”
“嗯。”清清坦然点头,“如今正从头学着,或许有朝一日,还能重新拿起银针。”
铁盈袖欲言又止:“可是......”
她想起清清当初精妙绝伦的医术。那样的境界岂是轻易能重拾的?
“我知道此事艰难。”清清看穿她的顾虑。
她视线望向远方天际,回头时眸中似有星子闪烁。
“可即便我什么都不做,流水依旧向前,日月照样更迭。既然如此,何不拼尽全力,至少心中无憾。”
铁盈袖闻言一愣,恍惚间仿佛看见当年那个小村落中,与她击掌立誓的少女。自己曾经的声音与眼前人渐渐重合。
——即便什么都不做,光阴依旧如流水。明年我仍是十九岁,后年便到二十岁。既然如此,我何不全力以赴?纵使最终失败,至少回想起来,我无愧于心。
铁盈袖扬起微笑:“是啊,纵使今年不成,我们还有明年、后年......”
清清望着她高举的右手,还有熠熠生辉的眼眸,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
掌心相贴,两个姑娘相视而笑。
这一刻,清清无比笃定,纵使前尘尽忘,有些相遇注定会穿越时光,再度照亮彼此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