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厅堂,为院子里的红木桌椅镀上一层温暖的光芒。
赵樽与韩蕾并肩踏入府门时,厨房里飘来的饭菜香气已经弥漫了整个前院。
那日因为带着灾民入城,他们并未回家,而是带着灾民直接去了水泥厂那边安顿,只是派了一个亲卫回来报平安。
今日才得空回家来看望老夫人。
管家躬身相迎,眼角堆起了笑纹“王爷,王妃。老夫人等您们多时了,还特意让厨子做了王妃爱吃的菜。”
韩蕾闻言,连日忙碌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杏眼里漾起笑意。
“劳娘挂念了。”她自然地挽上赵樽的手臂,指尖在他沾着水泥灰的袖口轻轻一掸。
正厅里,老夫人正与赵灵儿说着话。见他们进来,老夫人立即起身,银发间的翡翠簪子随动作轻晃。
“哎呀!可算回来了!”她拉着韩蕾的手上下打量,“京城那趟可还顺利?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韩蕾刚要作答,老夫人却突然压低声音,眼角余光瞥向正转身去净手的赵樽。
“冠军侯府那桩事……”她苍老的手指在她掌心微微收紧。
“娘放心。”韩蕾凑近老夫人耳畔,声音甜美如春风拂柳。
她并没有说冠军侯府爆炸的细节,只是安慰老夫人。
“侯府再不会寻樽哥麻烦。”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有我在,绝不会让人动他分毫。”
“好孩子。”老夫人长舒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拉着韩蕾转身时,绣着松鹤纹的衣袂带起一阵檀香。
晚膳摆在了饭堂。八仙桌上青花瓷盘盛着时令鲜蔬,中央的紫砂炖盅冒着袅袅热气。
华天佑早已候在席间,见他们进来,匆忙将攥在手中把玩的玉佩塞回衣襟。
“天佑哥今日怎么坐立不安的?”赵灵儿掩口轻笑,淡紫色襦裙,衬得她肌肤如雪。
华天佑耳根顿时通红,筷子差点掉在地上。赵樽见状挑眉,与韩蕾交换了个了然的眼神。
“樽儿。”老夫人夹了块鱼肉放在韩蕾碗中,突然道,“你与蕾儿的婚事,该定个日子了,别整天只知道忙上忙下的,也不知道忙自己的亲事。”
赵樽放下汤匙,瓷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
“娘,王府竣工在即,儿子也想着……”他望向韩蕾,见她垂眸浅笑,便继续道,“九月金秋时节正好。”
“九月?”想着还要等两个月,老夫人皱眉,“会不会太迟了些?”
韩蕾正要说话,华天佑突然“砰”地放下茶盏。琥珀色的茶水溅在梨花木桌上,映出了他紧绷的面容。
“伯母!”他猛地站起,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
“我、我……”他想趁着赵樽和韩蕾都在,可以给他壮胆,可话到嘴边却成了结巴,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赵樽轻笑出声,伸手按在他肩上:“娘,天佑这是有事相求。”他朝赵灵儿努努嘴,“您瞧灵儿的脸,都快埋进碗里了。”
赵灵儿闻言,连耳尖都泛起绯色,她轻咬红唇,连忙垂下眼眸不敢看桌上的众人。
老夫人目光在三人之间转了一圈,忽然叹道:“这些日子,老身岂会看不出天佑的心思?”
她放下竹筷,绣着福字的袖口拂过桌沿,“只是……”
“伯母!”
见老夫人迟疑,华天佑急得心跳加速。“我是真心爱慕灵儿妹妹!我在军营历练,又在水泥厂待了些日子,早不是当年那个纨绔了!”
说着,他使劲给赵樽递眼神,眼中满是恳求,看得韩蕾直想笑。
赵樽轻咳一声,正色道:“娘,天佑虽有些莽撞,但他还算品性纯良。这些日子在水泥厂督办,连旁人都夸他踏实。”
他顿了顿,突然攥拳在华天佑面前一晃,骨节发出骇人的“咔咔”声,“若他日后敢负灵儿,我一定打得他连国公爷都不敢相认。”
“我发誓!”华天佑“扑通”跪下,青石板地面撞得膝盖生疼也顾不上,“我华天佑在此发誓,若负了灵儿,叫我天打雷劈!”
赵灵儿惊呼一声,连忙起身去搀他。两人手指相触时,华天佑的掌心烫得吓人。
老夫人看着这对小儿女,眼角的皱纹渐渐舒展:“哎!罢了。你小子是个什么货色伯母还不知道吗?既然樽儿作保,灵儿也愿意……”
说到此,老夫人又停住了,惹得华天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伯母?”
他一脸小心的看着老夫人,生怕她来个什么大转折。
老夫人一筷头轻轻敲在他的额头上,然后板起脸道:“那你就按规矩走六礼,一样都不能少!”
“伯母,您……您同意啦?呵,呵呵。”华天佑大喜,咧开的嘴都快扯到了耳后。
“天佑。你可记得,一定要要好好待灵儿。”老夫人还是板着脸,心里却有些不舍。
“伯母放心,那是肯定的。”华天佑对着老夫人磕了两个响头,跳起来就往门外冲,差点带翻屏风。“我现在就去写信给我爹!”
“喂!你先吃饭呀!”赵樽喊道。
华天佑激动的声音从廊下飘来:“不吃了!我这就去驿站找快马!”
“这孩子!”老夫人笑着摇头。
看着他迫不及待跑出去的样子,众人忍不住失笑,赵灵儿的耳尖却更红了,她的眼里像有星星在闪烁。
这时,平川带着刀疤脸几人匆匆寻了过来。他们满身风尘,靴子上还沾着郊外的泥浆。
“王爷。”平川嗓音沙哑,“各州乞丐和穷苦百姓已陆续往苍州聚集。按您吩咐,我们在沿途设了粥棚指引。”
赵樽点头:“辛苦了。先用膳,然后下去好好休息吧!”
“王爷,还有一事。”平川上前半步,碳头等人不自觉地在他身后围成半圆,将厅门挡住。
“灵儿,我们回屋里去吃吧!”
老夫人见状,知道他们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便拉着赵灵儿回了屋里,仆役们也悄声退下。
饭堂里就只剩下韩蕾和赵樽,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平川喉结滚动,低声道:“王爷,梁州王……死了。死在回梁州的官道上,连同百余随从……”
“什么?”
韩蕾手中的茶盏倾斜,茶水在淡青色的运动裤上洇开一片痕迹。
碳头补充道:“现场有山匪的尸体,但……”他粗糙的手指在脖颈处一划,“梁州王的人都是喉间一刀毙命,哪家山匪有这等本事?”
赵樽与韩蕾对视一眼,眸中映出彼此凝重的面容。
“山匪?徐州王现在已登基为帝。”赵樽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徐州王刚刚登基为帝。他的兄弟梁州王就死在回梁州的官道边,他可不认为这是山匪干的。
“您说……徐州王做了新君?”
平川和刀疤脸等人都异口同声的愕然道。他们从云州绕到梁州回来,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嗯!前日刘伯送来的飞鸽。”赵樽点了点头道:“徐州王做事狠辣,他既然做了新君。就绝不会容下他那些兄弟来觊觎他的皇位。”
“是啊。也许……梁州王只是个开头。”平川蹙眉。
韩蕾突然想起自己与荆州王还有生意上的合作,不免心生担忧。
“樽哥。你不是说荆州王上次就没有参与夺嫡吗?”
赵樽点头:“他只能做个局外人,因为他的母妃出身卑微。”
“荆州王人还不错,前些日子我们在荆州也多亏他相助,住进了荆州王府里。不如……”
韩蕾没再往下说,但赵樽已懂她的意思。
赵樽沉思片刻,太阳能灯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看向平川,沉声道:“你们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启程去荆州,暗中护他周全,助他度过此劫。”
“是!属下遵命。”
平川等人领命退下后,韩蕾转头忽然发现赵樽的唇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笑什么?”
“呵呵。新帝忙着铲除兄弟,徐州驻军将领宋元庆又与我惺惺相惜,有些交情……”
赵樽把玩着腰间玉佩,玉穗在指尖绕出流畅的弧线。
韩蕾眼睛一亮:“你是说……”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赵樽轻声道。
窗外忽然掠过一阵夜风,吹得他鬓角碎发舞动,在他眸中投下跳动的光影……
下了一夜的小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
曲临江上薄雾缭绕,宛如一条银色的丝带缠绕在苍翠的山峦之间。
一辆朴素的青布马车从徐州方向而来,缓缓行驶在曲临江的石拱桥上。
程靖泽坐在青布马车内,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目光透过薄纱般的雨帘望向远方。
这位五十多岁的甘络县令身着素色棉布长衫,腰间只系一条普通的布带,完全看不出是一县之尊。
马车下了石桥,车夫突然惊呼一声,拉紧了缰绳。
“呀!老爷,您看这路!”
程靖泽闻言掀开车帘,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到扶风县来访友,与老友对弈玩耍几天。
没想到一年未曾到这里,竟然变化如此之大。
记忆中那条崎岖不平、每逢雨天便泥泞不堪的黄泥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平整宽阔的青灰色大道,足可容纳三辆马车并排而行。
路面光滑平整,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光泽,与道路一旁绿油油的庄稼形成了鲜明对比。
“停车!停车!”程靖泽急忙喊道,不等马车完全停稳便跳了下来。
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抚过那奇异的路面——坚硬、平滑,却又不似青石板路那般一块块拼接。整条路浑然一体,竟看不到一丝接缝。
“这……这是何等工艺?”
程靖泽喃喃自语,手指沿着路面摩挲,感受着那前所未见的质感。
他站起身抬头望向远方,只见这条神奇的大道笔直地延伸向地平线,消失在晨雾之中。
远处传来整齐的号子声,程靖泽循声望去,只见数百名民夫正在山坡上劳作。
他们赤着上身,干得热火朝天还有说有笑,可奇怪的是,却不见监工挥舞皮鞭的身影。
更远处,一个巨大的烟囱耸立在山坡上,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在蓝天中划出一道灰白的痕迹。
“老爷,那是什么东西在跑?”车夫指着山道上一个快速移动的红点惊呼道。
程靖泽眯起眼睛,只见那物事跑得飞快,上面坐着一个人,他猜测应该是马车,可却不见拉车的马匹。
“莫非是……机关术?”他想起古籍中记载的墨家机关术,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好奇的沿着水泥路前行,发现道路一侧新修了一条宽阔的水渠,曲临江的江水正源源不断地流向远方。
难怪这片曾经贫瘠的土地如今郁郁葱葱,原来是引来了活水。
行了一段路,他的目光被路旁一片青灰色的矮墙吸引,走近才发现是一座前所未见的猪舍。
十几名说笑着糙话的农妇在里面干活,地面干净整洁,几百头肥猪正悠闲地吃着槽中的猪料,全然没有寻常猪圈的恶臭。
“这位老丈,可是对我们这养殖场感兴趣?”
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程靖泽转身,看见一位十六七岁的女子正捧着一本账册站在不远处。
她身着素色短衫和长裤,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虽不施粉黛,却透着一股干练的气质。
程靖泽拱手行礼:“在下途经此地,见一年光景这里竟有如此巨变,实在惊奇。敢问姑娘,这些猪舍为何如此……洁净?”
女子微微一笑:“这是苍州王推行的新式养殖法,我叫赵灵儿,是苍州王的妹妹,也是这里的管事。”
她指着猪舍解释道,“地面用水泥抹平,每日冲洗便可将猪粪收集到那边的化粪池里,发酵后用作肥料。所以,看上去既卫生,又能增产。”
“水泥?”程靖泽看向猪舍那青灰色的矮墙,敏锐地捕捉到这个陌生词汇,“看上去与这路面颜色一致,可就是用来修路的材料?”
赵灵儿点了点头,眼中闪着自豪的光芒。
“正是。半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地,自从我哥到了这里,便推行‘以工代劳’之策,招募附近流民修路建厂,如今不仅解决了饥荒,明年还能有余粮出售。”
“哦!原来如此。”
程靖泽心中一震。作为一县父母官,他深知饥荒之苦。
去年甘络县大旱,饿殍遍野的景象至今令他心痛不已。
“敢问姑娘,这‘水泥’从何而来?那冒烟的高塔又是何物?”
“那就是水泥厂。”赵灵儿指向远处的烟囱,“将石灰石等材料煅烧研磨,就能制成水泥。修路建房,坚固耐用。我嫂子说这叫工业发展。”
正说着,一辆红色的三蹦子“突突”地从他们身边驶过,程靖泽惊得后退半步。
那铁家伙没有马拉,却跑得飞快,后面拖着的板车上堆满了发酵后的猪粪。
赵灵儿见状笑道:“这是三蹦子,用于运输货物,比马车跑得快。”
“真是奇思妙想啊!”程靖泽内心震撼至极,由于激动,他忽然一把抓住赵灵儿的手腕。
“姑娘,可否引荐在下见见这位苍州王?在下是徐州甘络县令程靖泽,愿效仿此法造福一方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