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车内一片沉默,疲惫和些许挫败感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红狼刚想让无名和牧羊人先休息一下,自己再想想其他可能性。
就在这时,车窗玻璃被轻轻叩响。
“笃、笃。”
声音很轻,带着点犹豫。
红狼猛地坐直身体,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手枪上。
他侧身,透过沾满灰尘的车窗向下看去。
车外站着一个小男孩,个子不高,穿着一件明显大一号的旧外套,小脸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脏兮兮的,但眼神却比红狼记忆中要亮一些——
他认出这孩子了,正是前几天在港口向威龙讨要巧克力的那个。
小男孩仰着头,看着车窗内的红狼,又看了看副驾的牧羊人和后座阴影里的无名,似乎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用细弱的声音说:
“叔叔……能、能帮帮我吗?”
红狼按下车窗:
“小朋友,怎么了?”
“我家……我家洗衣店的洗衣机坏了。”
小男孩指了指身后黑漆漆的巷子,“妈妈在医院陪弟弟,今天……今天没洗成衣服,没有钱买晚饭了……叔叔,你们……会修机器吗?”
红狼记得威龙提过,这孩子的弟弟是被哈夫克遗留的诡雷炸断了腿。
他心头一软,和牧羊人、无名交换了一个眼神。
“带我们去看看。”
红狼推开车门。
小男孩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牧羊人从车上拿了工具箱,无名则无声地滑下车,像一道影子般融入巷口的黑暗,习惯性地警戒四周。
他们跟着小男孩走进狭窄、散发着潮湿和霉味的巷子,来到一家门面破旧的洗衣店。
里面亮着一盏昏暗的灯泡,几台老旧的滚筒洗衣机靠墙摆着,其中两台外壳明显凹陷,电线裸露,发出不正常的嗡嗡声,显然已经坏了。
“就是这两台……总停,还漏水。”
小男孩指着机器,小脸上满是愁容。
牧羊人放下工具箱:
“孩子,别担心,让叔叔看看。”
他挽起袖子,开始检查机器。
他虽然是战斗工兵,但机械维修也是基本功。
无名依旧守在门口附近,扫视着寂静的街道。
红狼则蹲下身,从随身带的应急口粮里拿出一包饼干和一瓶水,递给小男孩:
“先吃点东西。”
小男孩咽了口口水,没有立刻接,而是小声问:
“叔叔,我……我可以用劳动换吗?我可以帮你找工具!”
红狼笑了笑,把东西塞到他手里:
“吃吧,叔叔请你。你一个人照顾店里,很厉害。”
小男孩这才接过,小口小口珍惜地吃起来,眼睛却一直看着牧羊人修理。
牧羊人拆开一台洗衣机的外壳,眉头微皱:
“零件老化严重,有些需要更换。小朋友,你这儿有备用的工具吗?螺丝刀、扳手之类的?”
“有的!爸爸以前留下一些,我也捡到过一些!”
小男孩连忙点头,跑到店铺角落一个杂乱的工作台下面,拖出一个满是油污的旧铁皮工具箱。
他费力地打开箱子,里面杂乱地堆放着各种型号的螺丝刀、钳子、扳手,大多锈迹斑斑,看起来确实是收集来的。
牧羊人走过来,在里面翻找合适尺寸的工具。
红狼也站起身,想帮忙把箱子抬近一点。
就在红狼伸手去端那个装满工具的收纳盒时,他的目光扫过杂乱的工具堆,整个人猛地僵住了。
在一把生锈的活扳手和几卷电工胶带下面,静静地躺着一把螺丝刀。
刀身是黑色的,手柄是防滑橡胶,靠近手柄根部,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被磨损但依旧可辨的编号刻印:
tK-77。
红狼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指着那把螺丝刀问小男孩:
“孩子,这把螺丝刀……你从哪儿弄来的?”
小男孩看了一眼,不假思索地回答:
“捡的呀。前天,在炼油厂后面那条很臭的废弃水沟里,和几个破瓶子一起捡到的。我看它还挺新,就带回来了。”
炼油厂!
废弃水沟!
红狼、牧羊人,以及不知何时已经无声靠近的无名,三人的目光瞬间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精光。
“带我们去你捡到它的地方!现在!”
小男孩被他们的反应吓了一跳,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好的……”
他领着三人快步穿过几条更加偏僻、堆满垃圾的小路,来到城市边缘靠近工业区的地方。
这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化学制品和原油的味道。
一条几乎被各种废弃物填满的露天水沟散发着恶臭,在月光下泛着油腻的光。
“就在那里,”小男孩指着水沟某处,“当时它就卡在那半截破轮胎旁边。”
红狼用手电照亮那片区域,除了淤泥和垃圾,空空如也。
显然,除了这把螺丝刀,凶手没有留下其他明显物品。
“炼油厂有监控吗?”
牧羊人看向不远处的炼油厂围墙和高塔。
红狼摇摇头:
“问过了,这边的监控系统在之前的骚乱里就被破坏得差不多了,一直没修复。”
线索似乎又要断了。
一把被丢弃在臭水沟里的螺丝刀,就算确认是tK-77,也无法直接指向丢弃者。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无名,抬手指向水沟对面,距离大约两百米的一栋相对完好的三层楼建筑。
门口挂着一个牌子,即使光线昏暗,也能看清上面的标志和字样:
红十字国际委员会(IcRc)班加西常驻代表团办事处。
“那里,”无名声音平淡,“可能有监控覆盖这个方向。”
希望重新燃起。
三人立刻带着小男孩(红狼让他先回洗衣店等待)赶了过去。
IcRc的院子围墙也有破损痕迹,但主体建筑尚存。
他们敲响大门,表明身份和来意后,一名胸前挂着瑞士国旗胸牌、戴着眼镜、神情疲惫的中年工作人员谨慎地接待了他们。
“欢迎,如果你们要的是食物的话,我这里没有了,药品还有一点,不过全是兽医用药。”
“之前的暴乱……也波及了我们这里。”
工作人员看着他们交出的武器,苦笑着说,“损失了一些物资,房屋也需要修缮。你们要看监控?我需要请示上级,并且你们必须保证……”
在红狼出示了GtI的正式协查请求并再三保证仅用于调查炸弹案后,工作人员才勉强同意,带他们来到了尚未被破坏的安保监控室。
存储设备还在运行。
他们调取了事发前后几天的监控录像,重点查看水沟方向的摄像头。
“就是这段!”
牧羊人指着一帧画面。虽然距离较远,画面模糊,但还是能隐约看到,在前天深夜,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看不清面孔的身影,快步走到水沟边,似乎向里面扔了什么东西,然后迅速低头离开,消失在监控范围的边缘。
“拷贝下来!全部相关时间段的!”
红狼立刻说道。
工作人员操作着设备,将相关时间段的监控录像复制到了一个移动硬盘里。
“我们的存储空间有限,循环记录只保留七天。你们来得还算及时。”
拿到至关重要的监控录像拷贝,三人立刻返回基地。
虽然画面模糊,嫌疑人进行了伪装,但这已经是迄今为止,最接近那个隐藏内鬼的直接线索。
接下来,就是比特、骇爪和黑狐的领域了——
分析画面,增强图像,寻找蛛丝马迹,尝试从那个模糊的身影上,撕开伪装的口子。
另一边,骇爪将修复和放大后的监控录像片段拖到主屏幕上。
画面依旧模糊,尤其是夜间,但穿着深色连帽衫、将东西扔进水沟的身影轮廓,以及其匆匆离开时略显独特的步态,已经比原片清晰了不少。
“文渊,交给你了。”
骇爪让开位置,“看看能从这团马赛克里挖出点什么。”
黑狐坐到位子上,先反复播放那短短几秒的片段,观察着。
“身高,大约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男性可能性大。步幅间距……受过一定队列训练,但故意走得有些散乱。”
黑狐低声分析,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调出人体运动模型进行初步叠加比对,“扔东西的动作,右利手。连帽衫的款式……很普通,但帽檐的磨损方式和下摆的长度……”
他放大连帽衫的局部,虽然像素粗糙,但仍能看到一些细节:
“这种磨损……不像是日常穿着造成的,更像是经常在狭窄、粗糙的环境中活动,比如……维修管道、钻设备舱?”
他看向比特:
“基地里,或者炼油厂里,有哪些岗位经常需要钻狭窄空间?”
比特立刻调出相关记录:
“基地工程维修排,负责管道和地下设施。炼油厂那边……检修工、特定岗位的操作工。”
“把画面里连帽衫的款式和颜色特征发给红狼,让他们在炼油厂秘密调查时重点留意。”
威龙在一旁下令。
红狼那边收到信息后,调整了策略。
他们没有大张旗鼓,而是由牧羊人以“检查安全隐患”的名义与炼油厂管理层接触,红狼和无名则混在工人中,看似随意地闲聊,实则观察和打探。
“这种连帽衫?嘿,老卡米勒就有件差不多的,脏得都看不出原色了,整天穿着钻催化塔。”
“对对,我记得是前阵子发放救援物资的时候领到的,那一批衣服里这种深蓝色的不少。”
“不止他,好几个检修班的家伙都有,那活儿脏,穿坏了也不心疼。”
工人们的指认逐渐聚焦到一名叫卡米勒的中年检修工身上。
当红狼和牧羊人找到他时,他正在休息室里抽烟,脸上带着常年与油污打交道的疲惫。
起初,卡米勒对红狼的询问十分警惕,矢口否认:
“什么螺丝刀?什么水沟?我一天到晚忙得要死,下班就回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红狼没有绕弯子:
“卡米勒,我们知道你和基地里一些人……有‘合作’。倒卖油料,对吧?”
卡米勒脸色瞬间变了,拿烟的手抖了一下。
红狼继续道:
“现在,我们查的不是你偷卖了几桶油。我们查的是一起针对GtI专家组的未遂炸弹袭击。你扔掉的那把螺丝刀,是重要证据。你是想作为盗窃案的小角色被处理,还是想作为恐怖袭击的从犯被起诉?这里的区别,你清楚。”
卡米勒的额头冒出了冷汗,他猛吸了几口烟,把烟头狠狠摁灭在满是污渍的桌子上。
“我……我说。”
他的声音干涩,“我就是个普通工人,家里好几张嘴要吃饭。粮食价格涨上天,配给那点东西根本不够……是他们找上我的!”
他急切地辩解,“基地里那些当兵的!他们说有门路,让我帮忙在油料出厂的运输环节……动点手脚。”
“具体怎么做?”
牧羊人问。
“油罐车从我们厂出去,不是直接去基地油库吗?他们会在半路一个废弃的修车厂安排换车。我……我需要做的,就是在装车记录上做点模糊处理,有时候帮忙搭把手,把部分油桶转移到他们准备好的民用卡车上……就这样,每次能分我一点钱,或者……直接给点粮食、罐头。”
“螺丝刀呢?”
红狼追问。
卡米勒的眼神更加慌乱:
“那……那是大概十天前。不是平时接头的那几个兵。来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裹着头巾,看不清脸。他塞给我一小袋玉米粉,然后……就用我帮他们运油的事威胁我,说如果不照做,就让我全家在班加西待不下去。”
“他让你做什么?”
“他开着一辆盖着帆布的军车来的。让我帮忙把车上一桶东西……搬到另一辆停在更偏僻地方的军车上。那桶东西特别沉,不像油,晃起来没什么声音。”
卡米勒回忆着,“我搬的时候,他还一直盯着我,眼神很冷。搬完以后,他又给了我一袋罐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几样工具,包括那把螺丝刀。他让我找个远点的地方扔了,特别强调要分开扔,扔到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你看清他的长相了吗?哪怕一点特征?”
红狼紧紧追问。
卡米勒沮丧地摇头:
“没有……他头巾裹得很严实,只露出眼睛。个子……和您差不多高?说话声音有点沙哑,但感觉不像是本地口音,我也说不上来……”
“军车呢?有什么特征?车牌?”
“车……就是普通的军用运输卡车,帆布是绿的,有点破旧。车牌?当时天有点黑,我没敢细看……”
线索在这里又变得模糊。
一个神秘的、非固定团伙的士兵,用威胁和贿赂的方式,利用了这个既有的盗卖运输网络中的一个环节,处理了可能是作案工具的东西。
红狼将审讯结果立刻汇报给威龙和比特。
“不是盗卖团伙的核心成员。”
比特分析,“是利用者。他知道这个网络的存在,并且知道如何利用其漏洞和其中胆小怕事的参与者。”
“这个人对基地内部运作和外部黑市渠道都很熟悉。安全官萨米尔他们,还隐瞒了什么。”
红狼再次回到了关押萨米尔的审讯室。
这一次,他的问题更加直接,也更加严厉。
“萨米尔,你们那个‘小生意’,牵扯的人,恐怕不止现在抓到的这十几个吧?”
“除了直接经手的,还有哪些人是知情的?哪些人提供了便利,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出来,算是你配合调查。”
萨米尔经过连番审讯,心理防线早已脆弱,他眼神闪烁,嘴唇哆嗦着。
“说!”
红狼猛地一拍桌子。
萨米尔浑身一颤,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都……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
红狼追问。
“我是说……”
萨米尔吞了口唾沫,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勇气,抬起头,眼神里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颓然,“基地里……除了你们GtI的人,除了……除了比特上尉……其他的阿萨拉士兵,从军官到士兵……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或者……参与过一些。至少,没人会主动举报。”
红狼瞳孔微缩:
“包括阿米尔?”
萨米尔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阿米尔中士……他负责很多协调和跑腿的工作。他知道得……可能比我还多。”
这个答案,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在GtI小队内部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阿米尔,那个从2035年就开始与GtI并肩作战、一直表现得忠诚可靠的联络官和战斗伙伴,竟然也深陷这个腐败的网络之中?
审讯室外,得到消息的所有人脸色都变得极其凝重。
“阿米尔……”
骇爪眉头紧锁,想起之前港口骚乱时阿米尔还算得力的配合,以及他提起粮食危机时真实的忧虑。
“他知道,甚至参与,不代表他就是安放炸弹的人。”
黑狐冷静地分析,“但这个网络被利用了,而他作为知情人甚至参与者,却没有向我们透露任何信息,这本身就很可疑。”
比特的脸色最为复杂。
作为在场唯一有着阿萨拉血统的GtI军官,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和愤怒。
他对这片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但此刻,同胞的堕落和背叛,让他胸口发闷。
“现在怎么办?”
磐石问道,年轻的脸上带着困惑和警惕,“阿米尔……我们还信任他吗?”
“信任需要重新评估。但我们现在不能打草惊蛇。红狼,继续审,挖出更多关于那个神秘士兵和那桶‘沉重东西’的细节。黑狐,骇爪,严密监控基地内部所有通讯和阿米尔的动向,但要绝对隐蔽。比特……你跟我来,我们需要重新研判所有情报,包括阿米尔之前提供的所有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