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泰格尔机场的贵宾休息室里,祥子望着落地窗外铅灰色的云层。
七月的一丝凉风抽打着停机坪,将地勤人员的制服吹得猎猎作响。
她手中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抹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航班延误了一小时。\"
若叶睦少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侧,递上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新闻快讯,\"大佐阁下,斯德哥尔摩那边开始了。\"
祥子接过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瑞典国家电视台的直播画面。
斯德哥尔摩老城广场的新闻发布会现场人头攒动,上百名记者挤在临时搭建的防雪棚下。
镜头扫过前排,祥子认出了至少六个国家的情报人员——
GtI内务处的黑西装格外显眼,他们像一群乌鸦般占据了最前排的位置。
\"女士们,先生们。\"
一个沙哑的女声突然从扬声器里传出,镜头立刻转向主席台。
贝尔格林出现在画面中时,祥子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老妇人今天穿着一身笔挺的英军制服,胸前挂满了勋章,银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感谢各位在这个繁忙的早晨前来。\"
贝尔格林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洪亮,甚至带着几分戏剧性的颤抖,\"我要宣布几个重要决定。\"
睦悄无声息地调高了音量。
祥子注意到贝尔格林的左手始终插在口袋里,右手则紧握着一份文件——
那份她们共同拟定的\"剧本\"。
\"首先,我自愿撤销在瑞典的政治避难申请。\"
贝尔格林环视全场,\"GtI是我奉献一生的组织,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是我奉献一生的国家,伊丽莎白二世陛下是我曾经对着宣誓过誓死效忠的神圣君王,我选择回去面对一切指控,无论结果如何。\"
现场一片哗然。
闪光灯如暴风雪般亮起,记者们争先恐后地举手提问,比之前那一次新闻发布会时还要热闹——
上次没凑到热闹的《半岛电视台》和《时代》周刊的记者团也过来了。
贝尔格林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继续道:
\"其次,关于特别行动委员会事件,我需要澄清一些事实……\"
祥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睛始终没离开屏幕。
按照计划,接下来贝尔格林应该揭露那个虚构的\"GtI高层腐败网络\",然后突然\"心脏病发作\"——
灰夫人会趁机将准备好的证据散播给媒体。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祥子的茶杯悬在了半空。
\"事实是……\"
贝尔格林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我杀他们,只是因为我想杀,除了我之外,他们都是叛乱者,都是彻彻底底的叛徒!\"
全场瞬间死寂。
连呼啸的风都仿佛静止了。
\"怀特上校的脑浆溅到我脸上时,那感觉比最好的鱼子酱还美妙——可惜我当时用了替身。\"
贝尔格林的声音突然变得年轻而富有活力,\"霍华德那个美国佬,我亲手割开他喉咙时,他还在求我放过他女儿……虽然这也是我想象出来的。\"
内务处的官员们猛地站起来,但贝尔格林的动作更快。
她掏出口袋里的左手——
握着的不是预定的演讲稿,而是一把老式马卡洛夫手枪!
\"至于你们……\"
她将枪口对准前排的黑西装们,\"内务处的杂种!知道为什么我能活这么久吗?因为我比所有人都疯!\"
第一枪打穿了内务处长的右眼,第二枪击中副处长的喉咙。
现场瞬间大乱,记者们尖叫着四散奔逃。
贝尔格林站在混乱中央放声大笑,对着镜头大喊:
\"祥子!你给我的'药'真带劲!告诉GtI参谋长联席会议的老家伙们,乌鸦最后还是要飞回莫斯科的!\"
屏幕突然黑了下来。
瑞典电视台切断了直播信号,转而播放紧急新闻字幕:
\"斯德哥尔摩突发枪击事件……前GtI情报官员贝尔格林在发布会现场射杀三名内务处官员后……被警方击毙……\"
休息室里安静得可怕。
祥子缓缓放下茶杯,陶瓷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灰夫人呢?\"
她轻声问道。
睦快速滑动平板:
\"现场记者说,有个穿灰衣的老妇人冲上台……被流弹击中……当场死亡。\"
祥子望向窗外,柏林的第一场雪开始飘落。
她突然想起贝尔格林书房里那些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战利品,想起老妇人谈起艾米丽时罕见的温情,想起最后那个疯狂的微笑……
\"改签机票。\"
祥子突然说道,\"我们去日内瓦,然后转机雅典,最后……去莫斯科。\"
睦惊讶地抬头:
\"但计划……\"
\"贝尔格林改写了结局。\"
祥子站起身,黑色大衣下摆扫过真皮沙发,\"她用'冰蓝'保持清醒,却选择用最疯狂的方式自毁。\"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敬佩,\"这是她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GtI现在会乱成一锅粥,正是我们活动的最佳时机。\"
机场广播突然响起,用德语宣布因安全原因所有航班暂时停飞。
祥子望向窗外,看到一队身着黑色制服的日耳曼尼亚帝国警察正在快速封锁各个出口。
\"看来消息传得比预期快。\"
睦低声说,\"要联系大使馆吗?\"
祥子摇摇头,从手提箱里取出两本护照:
\"我们换条路线。\"
她递给睦一本外交护照,\"我们现在是德意志第四帝国情报局特别联络官海因里希小姐,以及她的助理。\"
睦翻开护照,看到自己变成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日耳曼女郎,而祥子的照片则是个严肃的中年男性。
\"地下车库有车接应。\"
祥子戴上平光眼镜,瞬间变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外交官,\"贝尔格林用生命点燃了导火索,我们不能辜负这场烟花。\"
当她们穿过贵宾通道时,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斯德哥尔摩事件的后续报道。
模糊的现场视频中,贝尔格林的尸体躺在血泊中,一根黑檀木手杖断成两截。
解说员用夸张的语气描述着这场\"震惊国际社会的暴行\"。
祥子最后看了一眼屏幕,转身走进电梯。
在电梯门关闭的瞬间,她似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乌鸦啼叫。
\"去日内瓦。\"
她对电梯里的摄像头做了个口型,仿佛知道此刻正有人通过监控注视着她们,\"游戏才刚刚开始。\"
电梯开始下降,祥子从大衣内袋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
打开后,里面是一枚沾血的红宝石戒指——
贝尔格林最后时刻戴的那枚。
宝石底部刻着一行小字:
\"who killed cock Robin?\"
她轻轻合上盒子,金属碰撞声在电梯里格外清脆。
当电梯门在地下三层打开时,祥子的脸上已经恢复了那副外交官的严肃表情。
走廊尽头,一个穿党卫军制服的金发男子正举着\"海因里希\"的牌子等候。
\"日耳曼尼亚欢迎您,长官。\"
男子行了个标准的纳粹礼,\"元首已经为您准备了专列。\"
祥子微微颔首,迈步走向那辆挂着帝国旗帜的黑色奔驰。
在这片绿色帷幕之后,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贝尔格林用鲜血点燃的火把,才刚刚开始燃烧。
不过很快,泰格尔机场的广播刺破了贵宾室的宁静:
\"尊敬的旅客,我们抱歉地通知,飞往日内瓦的Lx3481航班因天气原因取消……\"
祥子的手指在茶杯边缘微微一顿。
窗外,十二月的阳光正明媚地洒在停机坪上,丝毫不见任何恶劣天气的迹象。
若叶睦少佐悄无声息地靠近,将手机屏幕转向她——
上面显示着实时航空管制图,整个中欧空域一片绿色。
\"有意思。\"
祥子轻声说道,指尖轻轻敲击着檀木桌面,\"看来有人不希望我们离开柏林。\"
睦的视线扫过贵宾室角落的监控摄像头:
\"三分钟前,两名帝国保安局的特工在值机柜台检查了我们的护照信息。\"
祥子优雅地站起身,黑色羊绒大衣的下摆扫过真皮沙发。
她走向落地窗,目光所及之处,四辆没有标志的黑色奔驰已经停在了贵宾通道出口。
\"睦,去预订阿德隆酒店。\"
她平静地吩咐,\"要面向勃兰登堡门的套房。\"
睦刚拿起电话,贵宾室的门就被猛地推开。
六名身着灰色制服的帝国保安局人员鱼贯而入,为首的军官身材高大,金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左眼戴着单片眼镜,镜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丰川祥子小姐。\"
军官的日语带着浓重的柏林口音,\"我是帝国保安局特别行动处冯·克莱斯特上校。请您和您的随行人员跟我们走一趟。\"
祥子纹丝不动,只是微微抬起下巴:
\"这算是日耳曼尼亚对待哈夫克盟友的方式?\"
冯·克莱斯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副总指挥阁下想请您喝杯咖啡。\"
他做了个手势,两名女特工立刻上前,\"请配合,否则我们只能以'非法持械'罪名逮捕您的随从。\"
睦的右手已经滑向腰间,但祥子轻轻摇头制止了她。
祥子从手包中取出一个绣着三叶葵纹的锦囊,慢条斯理地取出护照递给军官:
\"带路吧,上校。正好我也想尝尝正宗的柏林咖啡。\"
奔驰车队穿过柏林市中心时,祥子注意到街道上的异常——
至少三处路口有便衣警察在设置临时检查站,勃兰登堡门前的游客被大批疏散,国会大厦上空甚至盘旋着一架军用直升机。
\"看来今天柏林,很热闹。\"
祥子望着窗外说道。
冯·克莱斯特从副驾驶转过头:
\"GtI驻柏林的一名特工今早被刺杀在自己的公寓里。监控拍到凶手是个亚裔女性。\"
祥子轻笑一声:
\"所以你们就怀疑到我头上?\"
\"不。\"
军官的镜片闪过一道冷光,\"我们是在保护您。GtI已经向全欧洲发出了您的通缉令。\"
其实,祥子知道案件的全过程。
刺杀者是内阁情报调查室次长,高松灯中佐,算是她的好朋友。
被刺杀者是贝尔格林最后的亲信。
汽车驶入威廉大街一栋新古典主义建筑的地下通道。
经过三道安检后,电梯将他们送到了顶层。
副总指挥的办公室出乎意料的简朴——橡木镶板的墙壁上只挂着一幅腓特烈大帝的肖像,办公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几份文件和一台老式电脑。
\"丰川小姐!\"
办公桌后的男人站起身,他穿着党卫军黑色制服,领章上的橡树叶显示着将级军衔,\"久闻大名。我是党卫军副总指挥莱因哈特·冯·霍恩海姆。\"
祥子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
\"将军阁下。不知我犯了什么错,值得您如此兴师动众?\"
冯·霍恩海姆示意她坐下,自己则走向墙边的咖啡机:
\"GtI在勒克莱尔尸体上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他按下按钮,研磨咖啡豆的声响充满了房间,\"一枚刻着丰川家纹的银质书签。\"
祥子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很多贵族家族都会定制这类纪念品。\"
\"但这枚书签里藏着一个微型存储器。\"
将军将咖啡放在祥子面前,\"里面是过去五年GtI在欧洲的所有卧底名单。\"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咖啡的热气在两人之间袅袅上升。
祥子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出乎意料的正宗蓝山,而非德国人惯常喝的廉价混合咖啡。
\"所以?\"
她放下杯子,\"我的日耳曼尼亚盟友准备把我交给GtI换取什么好处?\"
冯·霍恩海姆突然大笑,笑声震得窗玻璃微微颤动:
\"恰恰相反!\"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我们想感谢您。多亏这份名单,我们清除了至少三十个GtI安插在帝国高层的眼线——除了该死的'阿瑞斯',他实在是太油滑了。\"
祥子接过档案袋,里面是一沓照片——
全是各种死亡现场,每张照片上都标注着日期,最近的一张是昨天。
\"您看,\"将军坐回椅子上,\"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但您现在执意要去GtI控制的区域……\"
他摇摇头,\"简直是自杀行为。\"
祥子将照片放回桌面:
\"阁下,请理解,这是我的任务。\"
\"任务?\"
冯·霍恩海姆突然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机密文件,\"您是指这个?\"
祥子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是她发给东京的加密通讯原件,上面明确写着\"贝尔格林已除,请求批准莫斯科行动\"。
\"你们截获了……\"
\"不,是您的'盟友'主动提供的。\"
将军冷笑,\"哈夫克高层有人认为您太危险了。您知道吗?您预定飞往日内瓦的航班,原本计划在阿尔卑斯山上空'意外失事'。\"
睦的身体瞬间绷紧,但祥子只是轻轻抬手示意她冷静。
窗外的阳光被飘过的云层遮挡,办公室突然暗了下来。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祥子直视将军的眼睛,\"日耳曼尼亚完全可以坐收渔利。\"
冯·霍恩海姆站起身,走向那幅腓特烈大帝肖像,轻轻按下画框边缘的隐藏按钮。
肖像滑开,露出后面的保险箱。
他输入密码,取出一份盖着\"绝密\"印章的文件。
\"因为我和您祖父是旧识。\"
将军将文件递给祥子,\"2018年,我们在巴登巴登有过一面之缘。\"
祥子翻开文件,第一页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年轻一点的冯·霍恩海姆穿着纳粹党卫军制服(当时还是联邦德国),身旁站着穿日本陆军将校服的丰川定治。
两人背后是巴登巴登的小镇。
\"您祖父是个真正的战略家。\"
将军的声音变得柔和,\"他常说:'当棋子发现自己被棋盘背叛时,就该考虑换个游戏。'\"
祥子轻轻抚过照片上祖父年轻的面容:
\"祖父大人也常提起您。他说您是哈夫克集团内部少数几个真正理解'武士道'精神的军人。\"
窗外的云层散去,阳光重新洒进办公室。
冯·霍恩海姆走回办公桌,按下通话器:
\"埃尔莎,准备茶具。要正宗的宇治玉露。\"
通话器那头传来女秘书惊讶的声音:
\"但是将军,那是您珍藏的……\"
\"就今天。\"
将军打断她,转向祥子,\"您祖父送我的那包,我一直没舍得喝。\"
接下来的两小时,谈话内容从战略局势转到了情报工作中的趣闻轶事。
祥子惊讶地发现,这位党卫军将领不仅精通日语,还对能剧和茶道有着深刻理解。
\"……所以您看,\"
将军为祥子续上第三杯茶,\"与其冒险前往GtI的地盘,不如在柏林'度假'。我这里刚好有份帝国芭蕾舞团的《天鹅湖》贵宾票。\"
祥子放下茶杯,瓷器与银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有些棋,必须亲自下完。\"
冯·霍恩海姆叹了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
\"那么,至少带上这个。\"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精致的手枪,\"您祖父2013年送我的礼物,现在物归原主。\"
祥子接过手枪,熟练地检查枪机。
这把手枪保养得极好,枪柄上的珍珠母镶嵌着旭日徽章。
\"还有这个。\"
将军递上一枚铁十字勋章,\"如果您在帝国境内遇到麻烦,出示这个,任何军方人员都会提供帮助。\"
祥子郑重地接过勋章,突然问道:
\"将军为何如此厚待我?\"
老人望向窗外的柏林天际线:
\"因为我了解GtI的手段……也了解复仇的滋味。\"
他转向祥子,右眼闪过一丝痛苦,\"我的孙女和你是同行,去年在巴黎……GtI的特工逮捕了她,然后就是绞死。\"
一阵沉默。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橡木地板上,拉得很长很长。
\"我明白了。\"祥子站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感谢您的款待。\"
当祥子和睦离开大楼时,冯·克莱斯特上校已经等候在门口:
\"阿德隆酒店的套房已经准备好,副总指挥吩咐由我亲自负责您的安全。\"
祥子点点头,走向那辆挂着帝国旗帜的奔驰。
上车前,她最后回望了一眼顶层办公室的窗口——
冯·霍恩海姆正站在那里,举起茶杯向她致意。
\"祥子大人,\"睦低声问道,\"我们真的要在柏林'度假'吗?\"
祥子抚摸着藏在袖中的鲁格手枪,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当然要度假……正好拜访几位'老朋友'。\"
汽车驶过勃兰登堡门时,一群白鸽突然从胜利女神雕像周围飞起,在十二月的阳光下闪烁着银光。
祥子望着后视镜中渐渐远去的政府大楼,轻声说道:
\"告诉冯·克莱斯特上校,明天我想去参观夏洛滕堡宫。\"
\"但那里是……\"
\"哈夫克欧洲文化专员的官邸所在地。\"
祥子微笑,\"我对普鲁士时期的建筑很感兴趣。\"
睦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当汽车驶入菩提树下大街时,柏林冬日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就像即将燃烧的导火索,明亮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