嶂岩关建在穿过嶂岩山腹的隧道里。关于这个隧道的形成有好多说法,有说是上古仙人在此大战,打穿了山壁。有的说上古神兽钻过了山壁。也有说是人工开凿的,也有说是天然就存在的。
这些已经不可考。不过岩关是国朝建的,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嶂”这个字,就是屏障之意。别说妖族了,就连云都过不去。正所谓,寒暑不过嶂岩山。
古州这一路上,付自安就没见到天晴的时候。天气之阴冷,让有冰属灵根的灵逊雪都有些吃不住。然而过了岩关之后,仿佛换了一个天地。艳阳高照,天气暖和。
至少白天这段时间,是暖和的。当然不是说尹子麓送的皮具就没用了,等太阳一落山,它们就能发挥大作用。整个嶂州都是这样,冬日早晚温差很大。
大师兄不在城里,付自安就不是那么想去应酬。但嶂岩城毕竟是自己的地盘,自家人的脸面当然不能不给。
所以付自安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派刘彦去府衙和庄子上。让大家不要设宴了。等明天的吉时,一同到龙岩郡去。付自安将在那里,设宴款待家乡父老。这大抵会让他们觉得不好意思,但心里肯定十分高兴。
在嶂州付自安只要开了口,那就万事依他。
刘彦骑马去了,付自安便自己来驾车。技术其实不怎么样,但好在马儿听话。付自安也就能分心和灵逊雪、何郁璞聊聊天。
付自安见到何郁璞的第一天就规定他一天只准问三个问题。然而,何郁璞是个聪明的家伙,意识到先生是想锻炼他关注核心问题的能力。所以也就很快的改掉了遇到事情本能发问,而不是先思考的缺点。
这个缺点改了,提问的限制付自安也就不再提了。只要他问在点子上,付自安就会回答。毕竟是个孩子,好奇心强才正常。
今天清晨的话题,也是由何郁璞的问题开始。他问:“先生,嶂州有什么乱,需要州牧亲自去平?”
于是乎付自安便跟她们俩说说流民开垦荒地之艰辛,也说说人心之难测。
开垦一片荒地,需要至少三年的时间。来嶂州的这些流民,但凡有把锄头之类的工具,九成九也在路上换吃的了。衣服能完整的,那就得是从古州来的。
他们连工具都没有,更不要说粮食了。州府这里派一点,地方上再给匀一点。其它的,得自己想办法,冻饿毙命者甚多。
死了怎么办?死了就埋掉沤肥呗。这是一场以性命为赌注的淘汰赛,死人那真是太正常了。
以前有嶂州粮食丰收的时候,也试着给足流民粮食。是想着流民吃饱了有力气,好好的开荒早日摆脱困境啊。然而那次,就是开荒效果最差的一次。
岩君宅心仁厚,岂会让咱们饿死。且随便稍微开一点荒,明年再讨要即可。第二年,没了粮食,肚子一饿,胆子就开始肥了。敢拉帮结伙的行强盗之事。
是些根子上坏透了的人。半大的小子也敢淫辱妇女,女子都敢拿着锄头敲老汉的脑袋。
岩君盛怒,亲自带兵把那些流民当妖族杀。凡有为盗者成村连坐,妇孺不饶、降亦不赦。杀的人头滚滚,基本是杀了个干净。
从那之后,流民的待遇就降到了谷底。不仅是提供的资源很少很少,他们到了哪里,当地的官员就会组织人手提防。苦是他们必须吃的,吃够六年苦。这些吃苦耐劳的人,才会被认可为嶂州人。那地才算是他们自己的土地。
在嶂州开荒,有好有坏。好处是,嶂州物产丰富,在嶂州开荒已经算不错了,山里还真的有能养活人的东西。野菜、野果、野兽什么的,卖点力气能活下去的。如此,垦下荒来的人,往往最是珍惜自己的新家和土地。
坏处是,嶂州的地确实不太行。难垦的很,山多地窄,水远石多。有流民一看,内心便只剩下了绝望……这地可咋垦啊?
当然是不简单的,国朝发展了一万年了。简单的事就没留给后人,真简单的嶂州人自己不会干?要留给流民?
于是乎,觉得事不可为的,就会生出别的心思来。
今年这种情况,郭远志亲自领着三百骑去。不用问,肯定是流民里出了恶坏之人,又领着流民行盗匪之事。
对于求粮、求工具的这种事,嶂州的态度是组织当地民壮镇压。打死几个就消停了。但对于有了匪徒倾向的流民,那就是全部屠灭干净。
郭远志亲自去,那是因为当年岩君觉得这件事罪孽深,他自己担着,亲自动的手。郭远志便效仿之。
“也是辛苦大师兄了……”付自安感叹着,眼神之中对流明并没有怜悯之色。
而以何郁璞对先生的了解,他明显不是那种冷漠的人,所以何郁璞继续问道:“先生的道法,能避免这种局面的吧?”
事实上,付自安一路上从不错过给何郁璞灌输理念的机会,灵逊雪在侧自然也听得清楚。今天,付自安也是认真回答这个问题。
“当然。”付自安肯定道:“其实并不独特,国朝也这么做,道祖他老人家也就是这么定的。无外乎是建立秩序、发展生产力、教化万民。只是把这些再延伸一点而已。”
“比如秩序应该对普通人再好一点。不要把他们教化成只知道耕种,或者是削尖了脑袋往修士堆里钻的人。但归根结底,最重要的还是发展生产力。”
“国朝上下都认为,粮食不会再变多了,所以国朝只能支撑那么多人活着。这是错的。你看着,你的灵师姐,肯定有办法让粮食变的更多。”
“同样的一块地,产量增加便能解决更多人的吃饭问题。那么就有更多的人,可以像昭义坊一样的从事手工业、或是去学恪物诸学。这些人会造出更多的东西,比如更好的耕种工具。让那块地产出更多的粮食。”
“就这样循环下去,修士不用出马,妖族也会覆灭。”说着,付自安把手掌朝下一翻。
何郁璞看着灵逊雪,心里有些崇拜:“所以,灵师姐会起至关重要的作用!”
付自安看着灵逊雪道:“封侯拜相、载入史册、奉入宗祠都不奇怪。灵师妹,虽然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但我还是想强调。这真的是十分重要的事,不是让你屈尊事农那么简单。”
灵逊雪点头道:“我知道的,师兄。我相信你,我只怕我才能有限,不能帮助师兄完成大业。”
付自安轻叹一声道:“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好似修为境界到了高处。已经开始要看气运了,我心里也没准。也不知道我、我们、国朝有没有这个气运了。但我想,可能是有的,毕竟开头不错。”
“之前让林姨陪我们去玉山后花园里找土豆种苗,不是找到了两种吗?这大大出乎我的预料,我本以为,有一种都不错了。是个好兆头……”
灵逊雪也点点头:“有师父帮忙的话,应该可以。”
前段时间在玉京,付自安特意请林有枝带自己去玉山的后花园里找土豆。对于林有枝来说,这丝毫不困难。在付自安跟她说清楚土豆的特征之后,便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找到了两种不同的土豆。
这也让付自安意识到林姨的大用处。她已经看遍了玄天之下的所有植物,以后想找什么植物的时候,去问她就可以了!
……
这场关乎国朝和玄天人未来的谈话,在岩脉山门的脚下停了下来。付自安先回家里的祠堂祭拜,再上山见伯父是可以的,可付自安不想那么做。虽然心里充满了忐忑,他还是决定先去山门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