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微凉,秋意入院。
别院西侧的阁楼之上,仍旧亮着一盏明烛,傅重峦端坐在书案前,正认真的翻看着手中的医书。
以他如今的身份行动不便,这些都是他让旬知从国学监借出来的,想找找这些古籍中有没有能解蛊毒的药方。
乌灵这两日一直在研制能解蛊毒的药,别院这里药材不多,她便回了将军府住。
微凉的夜风一阵阵吹入,鼓动书案上杂乱散落的医书,傅重峦的视线自那些密密麻麻的药方中抬起,有些酸痛的揉了揉眼睛。
一阵脚步声响起,傅重峦微微睁开眼,便看到青将端着刚沏好的茶放至眼前。
“大人,若是累了,便不要看了?”
青将目光幽幽中带着几分关切。
傅重峦顿了顿,皱了下眉,只是接过他手里的茶,低声说道。
“以后你不必做这些,我并未把你当仆从看待。”
青将目光紧盯着他,神色认真。
“我想为大人做这些琐事。”
见说不通,傅重峦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没了法子的随他去。
垂眸扫了一遍手边的医书,傅重峦的眼底露出几分寒意。
他将这些医书翻了一遍,并无太多关于蛊毒的记载。
就像乌灵所说,这东西比之毒药要阴邪几分,除了一些心思不正的医者,很少会去专研……
思绪至此,傅重峦缓缓拂上心口,眉头微拧,不知在思索什么,青将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
傅重峦心中猜测,若莫应怜和小谷身上亦有蛊毒,那为何鲜少见他们毒发?
先前莫应怜给他服用的药应当与给青将他们的不同,虽都能短暂抑制蛊毒,但效果却不同……
而且需要一直服用来达到控制的目的……
莫应怜似乎很清楚这些蛊毒的配方,那看来他必定知晓解药如何调制。
但……傅重峦有些疲惫的扶额。
眼下莫说阿昇和他的身体根本撑不到同莫应怜纠缠直至拿到解药,就算拿到,依莫应怜那个疯子性格,说不定只会戏耍他们一番。
试错成本以及时间都太高,并不明智。
再加上眼下上京城中根本没有发现莫应怜的踪迹,只能有一种可能,他自滁州离开后,并未直接回到上京同柏西宴联手。
想到这,傅重峦眼中尽是晦暗,他沉默了片刻,抬眸询问青将。
“这两日丞相府和皇宫中可有什么动静?”
见傅重峦忽的询问,青将回想了片刻,简要回答道。
“皇帝依旧称病休养,由君后和柏相协理政事,不过昨日听说内阁有几个老臣在朝中斥责柏相把控朝政,被柏相寻由杖责,赶出了宫……”
“想来这帮老臣会闹,也在柏西宴的掌控之中了……”傅重峦淡定的喝了口茶。
景昭嵩眼下这招称病,虽难以细想,但拖延时间是足够的。
先前傅重峦利用了一回景昭嵩他们,他应当能猜到,却并没有什么动静,估计是在等什么时机。
如今上京之中景昭嵩的亲信肖从章不在,柏西宴又已经弃明投暗,在可用之棋极少的时候,景昭嵩一定会选一个最稳妥的方法。
傅重峦如今一时也算不透他要如何做,总归景昭嵩也并非心无城府之人,暂时倒不必担心他……
“上京之外呢,可有打探到其他消息?”
按理说,以肖从章先前在滁州的布局,镇山关一战应当不会拖延太久,温与庭也会收到消息,但如今却未有其他动静,足以说明出了其他的意外。
知道傅重峦是想问肖从章的消息,青将的脸沉了几分,但还是望着他说道。
“城外的各处信道属下都有雇人去查,并无消息。”
看来柏西宴的确封锁了上京各处的消息……
看来得想个办法,把上京眼下的局势传递出去才行……
傅重峦心中思索着对策,朗隽的眉目在烛光下沉静认真。
青将看了一会,渐渐走了几分神,直到傅重峦再次开口。
“青将,你在莫应怜身边多年,他可曾动用过当年我所建立的青鸟哨?”
骤然听到熟悉的字眼,青将顿了顿,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他朝傅重峦微微摇头,目光却露出几分炙热,仿佛看到了从前的傅重峦。
傅重峦见状,心中也有了几分把握。
当初他建立青鸟哨,无非是为了传递密信。
青鸟传信,鹧鸪声起,傅重峦当时身边处处是眼线,想要暗中传信难免受限,所以他当时借了五皇子的人,建了个哨营。
每次发信,九假一真的发出,以信掩信,最后悄无声息的将信送到。
这并非什么太高明的手段,但纯折磨人。
他原以为五殿下当真那般珍重莫应怜,会将所有的事情告知,如今倒也方便了他。
知道这条信道的人不多,就算如今五皇子不在,但当初信道上的人都是傅重峦亲自选的,只要如今又一个人还活着,他便有把握能将信送到肖从章手中。
青将听到傅重峦要为了传信动用当年的信道,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尽是阴沉。
他冷声提醒道:“大人,他的手中有殿下的人,若动用信道,他必定会知晓是大人做到……”
傅重峦从容不迫的点了下头,站起身看向窗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如今最好,这信,就是得让他看到,才能送出去……”
莫应怜知道了,一定会很好奇他到底写了什么,届时柏西宴的人查到,他便会以为是莫应怜做的,以此掩人耳目,借由消息的延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将信送出去……
傅重峦望着夜空中那轮明月,挑眉轻蔑的笑了声。
他已经有点想看看,这二人届时是何等脸色了……
青将听完傅重峦的话后,似乎也反应了过来他的计策到底为何,明白过后,心悦诚服。
“大人厉害。”
“当然。”傅重峦朝青将微微勾了下唇角,眼眸中有过一瞬的自信。
只是未等察觉,很快又随着那抹笑散了去。
傅重峦望着无边的夜色,心中隐隐感觉到些许的不安。
这股感觉很强烈,令他感到毫无头绪。
沉默了片刻后,傅重峦忽的回头,神色严肃的问青将。
“上京这段时日,可有什么人秘密回京?”
青将有些茫然,似乎不明白傅重峦为何这般问。
可在他格外森冷的目光中,青将竟还真的想起了一件事。
他颔首:“有。”
“何人?”
“……镇山关郡守,张定。”
傅重峦的神色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变得格外阴沉难堪。
他的眼中有懊恼,惊讶,以及恍然大悟。
就在青将都还未反应过来时,傅重峦低着头,烛光摇曳,又难以辨清他此刻的神色。
只听到一句暗哑到不成调的话。
“查清楚张定现在在哪里,要快。”
青将虽不明,但很快便应了下来。
“是,大人。”
……
只是一切好似已经来不及。
当傅重峦忽的想起这个好似被不小心忽略的疑点时,背后故意掩盖的人早已算好了时机,将一切浮出水面。
甚至未等青将查清楚,次日天初明,秋露冷凄。
旬知一脸凌乱慌张的敲开别院的门,在看到傅重峦的那一刻,急声说道。
“不好了,出事了,你快去城门口那看看!”
高墙之上,街道两侧不知何时围满了围观的百姓,他们口中窃窃私语着,神色各异。
傅重峦掩盖了面容,同旬知挤在人群之后,无声的望着城门的方向时,才发觉手中沁出了湿凉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