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国咏梅的介绍，白凌云的内心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久久不能平静。她不禁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想法，觉得蘑菇崴子屯儿乃至整个大山旮旯的人都像猪一样，毫无自主性可言，需要时刻用鞭子来驱使。然而，如今权力的鞭子却变得越来越短，越来越无力，随着生产队的瓦解，这根鞭子也彻底失去了控制。
白凌云实在想不通，华凌霄如此有能力，为何会心甘情愿地听从国咏梅的安排呢？他耗费了大量的金钱，难道仅仅只是为了那几个不成气候的老娘们儿？尤其是坟场那一战，换作任何人恐怕都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可华凌霄却能一战而胜，然而他却对这件事只字不提。如果说当年自己揭发批判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尚未定性的孩子，那么现在的他已然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大男人了。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为自己考虑吗？
按照国咏梅的说法，分田到户才是真正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时刻。白凌云心想，可以先在蘑菇崴子屯儿进行试点，然后再将这种模式推广到整个大队。
她没在大队停留，直接去了蘑菇崴子。
田淑云、李清华都在等着她，可是这两个人根本不在乎怎么分地，最关心的还是华凌霄。白云兰、田淑云带着一干人又聚到了柳子富原来生产队的大炕上。
柳子富很奇怪：“眼看种地了，你们不去选种备耕都来这儿干什么？”
李清华：“我们要进生产队，华子不但不要，自个儿还要退出去。我们这不是想商量商量么。柳叔，你和华子最好……”
柳子富：“华子有想法这不假，他什么时候说要退队了？他退队那些土地怎么办？车辆怎么办？豆芽坊怎么办？要我看，是李清华、刘四儿、老小儿他们要进队。他没想出办法，所以没表态。你们谁都别打扰他，该起垄就起垄，该播种就播种。耽误农时那小子可不惯着谁。”
田淑云：“也没看见他买种选种啊？”
柳子富：“谁说的？我俩去买的，都选的差不多了。他今年还要播麦子呢。田队长，你要再不担事儿，馒头今年是吃不上了。”
田淑云：“可是我没看见华子啊。”
柳子富：“上哪看他去？春播之前豆芽子最好卖，他能回来？放心吧，清明前后他准回来。”
田淑云：“种麦子？他没说在哪种？”
柳子富：“你是队长他是队长？大家还是把各家的畜力打理一下，我好安排大车和耲播。”
嘀嘀——，一阵汽车喇叭响，老解放开进了大院。
华子下车奔奔屋里走来：“柳叔，还得装一千斤绿豆。我吃口饭就得走……”
柳子富把他迎进来：“大伙正等你商量怎么种地呢？”
华子进屋看了一眼炕上的女人们：“分地没有呢？”
白凌云：“分地？你们队里这些人不知道你咋干，都拿不定主意。”
华子：“关我屁事啊？你们书记队长都在，耕地不分下去就种地。往你屁股上种啊？”
张梁子跑了进来：“华子哥，你找我？”
“你回去叫上张立秋洗脸吃饭，然后跟我走。豆芽坊实在忙不过来了。让你妈在家跟着分地就行了。”张梁子答应着又跑走了。
华子坐在长条桌上拿出一个本子写起来：“淑云姐，你和老岳商量没，是不是还在一起种地呀？”
“哦，在一起。”
华子写完了站起来：“我们几个商量妥了，柳子富、梁立春、刘发、刘安、张国梁就是张梁子、卢广福就是做豆腐老卢、康淑君、田淑云，口粮赠地柳青青、柳依依、李彩霞，分地在一起，春播在一起。秋收再说。”
白凌云：“那队里分地你不在家？”
华子：“柳叔老小儿他们都能分地。我得去豆芽坊。”
白凌云：“豆芽坊比分地还重要？”
华子：“现在正是旺季，那仨女生累得直不起腰。外雇了元朝辉赵国伟。别人不说，你知道我一天能卖多少豆芽？”
“多少？”
华子：“往省城送，一天两汽车！对了淑云姐，咱们分一个地号之后还得接着分，分田到户。处理私开地和碾道的时候我必须回来。就这样。柳叔，帮我装车。”
华子说完出去装车了。田淑云问道：“私开地是啥？”
李清华：“你这队长当的。黄豆沟、西北地不都是米永刚那时候后开起来的，没有公粮任务。华子带着你们种黄豆都吃狗肚子里去啦？”
白凌云：“先别说那些了，公社文件已经下来了。今天就分地！”
最初的分田到户其实并没有后来那么复杂，在老百姓的传统观念里，土地依然是属于国家和集体的，分给他们耕种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两年而已。对于土地，他们尚未产生主人的意识。
与此同时，省里下达的文件明确规定，土地一旦分田到户，严禁弃耕！这一规定使得每个村、每个生产队都有大面积的“机动地”需要向个人承包。
随着时间的推移，承包期逐渐延长，从最初的两年，到后来的十年、十五年、三十年，人们开始意识到土地所带来的财富和价值。于是，这种“机动地”也逐渐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当官的自然也失去了从中谋取私利的机会。
而当我们来到蘑菇崴子屯儿处理这种所谓的“机动地”时，时间已经快到清明节了。
华子开着老解放，背着军用挎包带着李彩霞回来了。
柳子富的老队部又挤满了人。像蒋大牛逼、梁大山炮、康荣康富根本不可能承包土地也来过眼瘾凑热闹。
看见华子进屋，这些人起身要走。华子一招手：“都别走啊。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赚了多少钱，到底存了多少钱么？看完你们就明白了，都多坐一会儿。”
白凌云说道：“可算来了能念文件的人了。彩霞你给念念。”
李彩霞把省地县公社的文件分别念了一遍，白凌云和田淑云才主持包地。
第一片地就是八公顷黄豆沟，承包期两年，整体底价八百块钱。
田淑云喊了三遍，没人应答，第四遍华子一举手：“我们承包！”
李彩霞点出八百块钱，作据签字。然后向众人念了一遍。
梁大山炮：“你们怎么还是蘑菇崴子农业生产队？我们也是生产队社员呐。”
华子：“跟你有一毛钱关系？你原来是前进大队第七小队社员。听好了，我们现在是蘑菇崴子农副业生产队！”
梁大山炮：“谁允许你们成立的？”
华子：“两年前，我注册成立的。咋的你想推翻了？”华子已经冷下脸来，右手从裤兜里拽出来。
梁大山炮还是看不出眉眼高低：“我也不知道啊。”
华子：“你他妈是个鸡巴呀？让你知道。”
粱老小儿连忙挡在华子前面：“大哥，你一垄地都包不起，在这儿瞎掺和啥玩意儿？赶紧回家去。”
华子：“先别让他走，还有事儿呢。”
田淑云：“抓紧时间吧。接下去西北地，二十公顷。承包期三年，每公顷一百。只限本屯儿社员承包。”
华子一举手：“我们承包十公顷。彩霞姐，交钱作据。”
李彩霞源源不断从华子的军用挎包里往外掏钱，包括白凌云、田淑云的所有人都看傻了。他们哪来的这么多钱？
李彩霞念完之后，华子对米永刚说：“米大爷，你们不包点儿啊？”
米永刚：“我知道你惦记种小麦吃馒头。那玩意儿地少了不见量，地多了包不起。”
华子：“小麦得机耕机播，我想你们还是包一点。至少能让家里人吃上细粮。”
米永刚：“现在手里没钱。刚刚单干，置办车马农具都花没了。”
华子：“你要包，我借你二百。连机耕费到秋一起算。”
米永刚：“那感情好，我们包两垧。到秋给你利息。”
华子：“曲大爷，你们家不包点？”
曲得志：“呵呵，想包，缺钱呐。你不会连我家也借吧？”
华子：“你还真说对了。我不但借给你，还白给你用拖拉机，机耕费都不要。”
曲得志：“那为啥呀？”
华子：“麦地可不像生产队那时候。咱们收了麦子还能种大白菜，你会种菜呀。我可不偷你技术，你告诉我哪里需要打井咱就打井，什么时候灌水施肥你说句话。”
曲得志一拍大腿：“那可太好了。跟老米一样，到秋结账。一样给利息。”
华子：“彩霞姐，给他们拿钱作据。淑云姐，分地的时候让他们两家挨着咱们，方便大面积机耕。”
孙信仁：“华子，我也想包点，也是没钱……”
华子也没看他：“别人就别惦记了，老子不是散财童子。”
地包完了，田淑云宣布散会。
华子又站起来：“等等！分田到户，前进七队就散了。可是还有一样公共财产没处理呀。碾道怎么办？”
蒋大牛逼：“卖了，分钱！”
华子：“嗯，痛快。书记队长社员都在，做价怎么卖吧。”
康富：“那碾道原来就是我家康立梅包过来的。”
康立梅要说话，梁老小儿一捅她，摇摇头。
米永刚：“置办那些玩意儿是白凌云当队长，花多少钱她知道。”
白凌云：“那时候花了八百多，用了这么多年。现在也就四百块。”
康富：“四百块？要我看最多二百块！”
华子：“这只是机器电动机的价钱。谁买去不得用三项电？农电所变压器的台号钱电费钱不算在内？就一句话四百块！你们买不买，不买我们买。有没有要买的？”
屋子里鸦雀无声。
华子一拍桌子：“彩霞姐，四百块交钱作据！”
康立梅走上前，再次把钥匙交了出来。
华子：“立梅姐，你听好了。碾道是咱们买的，今后亲爹来加工都得交钱！翻不翻本儿且不说，咱们姐俩不能白忙活，好歹得赚出工资钱来。现在看是没啥营生，也就是给谁家粉碎饲料啥的。到了麦秋我就买白面加工机，那玩意儿大伙都叫逛荡箩。不但本屯儿的活咱们做，外来的只要给钱咱们照做！这不是你承包，是咱生产队的，谁的人情都不能给！我就不信不挣钱。”
康立梅：“这样太好了，我就给大家管碾道。”
华子：“碾道在这里只是暂时的。因为这个院子是人家柳叔的了，不能沾人便宜打扰人家。我会算计好了给人家费用。大家也听好了，这个大院儿这些房子已经是柳子富个人的了。今后别他妈的有事儿没事儿往这嘚瑟。想来自己掂量掂量，人家主人欢不欢迎你来串门子！不相干的都他妈走人！”
人走的差不多了，华子问李彩霞：“现金还剩多少？”
李彩霞：“三千多。春播还得买柴油吧？”
华子：“老赵能给咱整点便宜柴油。今年春耕，你和张丽茹柳二妞不用回来，让柳二妞开汽车跑省城，张丽茹和你守县城。种麦子小梁子就得回来和刘安哥开拖拉机。”
李彩霞：“那张立秋能不能留下？”
华子：“不满十八周岁，一旦查出来就是个麻烦。装车，送你回去。”
李彩霞：“这一上午，我还没吃饭呢。再说我得回家看看。”
华子：“那就下午走。”
白凌云：“华子，你们咋忙成这样？”
华子：“嘿嘿，咋忙成这样？包地买碾道，按毛利润算豆芽坊两个月就赚出来，你说忙不忙。我也得回家看看，一个来月没着家呀。”
华子一走，粱老小儿、刘四儿跟着都走了。
田淑云：“清华，我怎么好像在做梦啊？”
李清华：“是啊，这就象变戏法似的。”
白凌云：“你们俩别做梦啦。华子他们干什么你们也清楚了，家里备耕搞不好那就是你们这些老娘们的事了。我还得向公社汇报也得走了。”
田淑云：“华子，你是不有点故意显摆呀？这么多钱包地……”
华子：“我就是要显摆，就七七那些懒犊子！不好好种地，躺着当大爷的时候再也没了！他们不是要查账么？我就让他们看看，爷爷有钱，爷爷就是一分便宜都让他们捞不着！多买几条裤衩吧，哥们儿今年就让你们放屁油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