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后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捧着一小把蔫蔫的苦菜跑了进来,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菜茎,指节都泛了白。
她刚跨进门槛就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多亏旁边一个农户伸手扶了一把。
“郎、郎君,苦菜……苦菜拿来了!”老妇人声音发颤,气息也喘得急促,快步走到林元正身边,将手里的苦菜小心翼翼递过去,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哀求。
“你快看看,是不是这菜有问题?求求救救我儿………”
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滚了下来,滴在枯干的苦菜叶上。
林元正接过那一小把苦菜,只见菜叶子蔫得打卷,还混着几根不知名的杂草,根须上裹着干泥沙,看着格外杂乱。
他小心捻起其中一根杂草,指尖轻轻拂去表面的浮泥,先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隐约有股淡腥气,和寻常野草的清苦味截然不同。
接着又翻来覆去查看叶片,见正面颜色偏深绿,背面却泛着浅褐,形状是三角状心形,用指腹蹭了蹭,表面粗糙得很,还沾着些曲卷的短绒毛,触感有些棘手。
林元正眉头紧锁,指尖捏着那根杂草的力道不自觉加重,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他抬头对身旁的林安沉声道:“去备桶井水,在里头加些盐,越多越好,快些去!”
林安见他神色急切,不敢耽搁,应了声“诺”就转身往外跑,脚步踩得院子里的泥土沙沙作响。
周围的农户听得一头雾水,那郎中也忍不住追问:“郎君,这加盐的井水……是有何用处?难不成这野草乃是毒物?”
林元正没工夫与他们仔细解释,只快步走到木板边,又一次搭上少年的手腕,指尖紧紧贴着那微弱的脉搏,目光紧紧盯着少年青灰的脸,语气有些决绝:“能不能成,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武轩,你现在就去寻一根竹子,要粗细适中、将内节打通,越快越好!”林元正一边盯着少年的脸色,一边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刘武轩吩咐,语气有些急促:“切记要选新鲜的,莫要寻些干裂的,耽误事!”
周围的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满是疑惑,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加盐的井水,那盐可是金贵之物呀,还要打通的竹子……这是要做甚?”
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挠着头,声音压得低低的,却还是飘进了旁人耳朵里。
旁边的大娘叹了口气,眼神落在木板上的少年身上,满是怜惜:“谁晓得呢?不过看这位郎君的样子,倒像是真有办法,总比眼睁睁看着娃儿没了强。”
一个年轻些的汉子眼见林元正急着要竹子,又瞧着木板上少年气息越来越弱,心里急得发紧,悄悄往院门边挪了两步,接着猛地撒开腿往庄外跑了出去。
一旁的郎中眼见林元正放开诊脉的手,忙往前凑了半步,捻着胡须的手指不自觉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探究与急切,语气却仍带着几分疑虑:“小郎君,方才你细查那杂草,又让人备盐水、找竹子,莫不是已有了解毒的法子?只是老朽实在瞧不出端倪,这娃儿到底中的是何毒?”
林元正指着那混在苦菜里的杂草,手上微微用力,凝声道:“这可并非寻常杂草,乃是剧毒的苍耳!其茎叶带毒,尤其是新鲜植株,毒性颇大,误食后半个时辰便会发作,若不及时解毒,恐有性命之忧。”
话音刚落,一旁的郎中脸色骤变,急忙凑过去再看那杂草,连连点头:“难怪!难怪这娃儿症状来得这么急,老朽早年曾听过苍耳中毒的病例,只是这杂草混在苦菜里,竟一时没认出来!”
“还要麻烦老先生备一剂单甘草药汤,”林元正转头看向郎中,拱手直言道:“此药能缓苍耳之毒、护住脾胃,以备稍后解毒之用,还请老先生尽快。”
那郎中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林元正不仅识得毒,还能迅速定下后续解毒的法子,随即反应过来,忙微微颔首,语气多了几分赞赏:“好!老朽这就去煎药,定不耽误解毒的时辰!”
说罢,郎中转身快步去寻药箱,脚步都比平日急了几分,心中先前对林元正的疑虑早已被急切取代,竟连追问竹子与盐水用途的念头都没想起…………
…………………………
而此时的沧州城,折冲府内却是一派热闹景象,只是这热闹里掺着几分惜别之意,只因今日要为校尉丘行恭,及他兄长果毅都尉丘师利二人送行。
府内兵卒们忙着搬运行囊,熟悉的袍泽围在二人身边,或叮嘱路上保重,或嬉笑怒骂,连空气中都飘着几分不舍。
丘行恭抬手搂着身旁的副将,掌心拍了拍他的肩,笑着道:“熊瞎子,别在这儿絮聒个没完!我走之后,这校尉之职便是你的,府里的弟兄们还得靠你多照拂,可莫要给我丢脸!”
“我名江熊,可不真是什么瞎子!”那被唤作熊瞎子的副将故意板了板脸,握拳轻捶了下丘行恭的胳膊,脸上的不舍压不住,嘴角已先咧了开来:“放心去!府里的弟兄、手里的差事,我都给你盯得牢牢的,保准妥帖,等你回来,我在家中那坛埋了三年的老酒,专门给你留着!”
“噢,你还在家中藏了坛老酒?”
丘行恭眼睛一亮,搂着江熊的胳膊紧了紧,戏谑着道:“先前寻你讨酒喝,你总说家里只有寡淡的黄酒,原来是把好酒藏起来了!等我回来,你可要看好来,莫要被你家那兄弟偷喝了,到时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我家那兄弟才到束发之龄,平日就跟着阿娘侍弄田地,性子老实又胆小,”
江熊笑着摆手,下巴微微一抬,语气里满是自得道:“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动我的藏酒!倒是你,回来要是敢跟我抢着喝,咱哥俩可得再比一场箭术,输的人只能看着!”
两人说着说着也皆是大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在府内传开。周围的人看着这对平日里一同练兵上阵杀敌、并肩说笑胡闹的袍泽,脸上的不舍也淡了些,眼中多了几分暖意。
也正在这时,守着折冲府大门的侍卫忽然脸色慌张地跑了进来,脚步踉跄着没停,直往人群里的江熊冲去,嘴里还急声喊着:“江校尉!江校尉!府外有个农户跑来报信,说……说你家中出事了!”
热闹的氛围随之停顿,方才还说笑的兵卒们瞬间收了声,纷纷转头看向江熊,连空气中的暖意都冷了大半。
江熊脸上的笑僵在原地,方才还带着几分得意的神色瞬间褪去,猛地攥紧了拳头,快步迎上侍卫,声音都有些发紧:“我家?我家出何事?是我娘,还是我弟?”
侍卫喘着粗气,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急声道:“那农户没说太细,只说……只说你弟弟中毒,人事不省,性命难保,你娘都险些急坏了,你赶紧回村去瞧瞧!”
“中毒!”江熊闻言,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身子猛地晃了晃,方才还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一把抓住侍卫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发颤:“你再说一遍?我弟他……他……性命难保?”
丘行恭见此,当即上前一步,抬手狠捶了下江熊的肩膀,厉声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愣着!赶紧让人备马,我跟你一起过去瞧瞧!耽误了时辰,可就真来不及了!”
“对,对!快备马!我得回去……我弟还等着我!”江熊被这一喝瞬间回神,声音依旧发颤,却多了几分急切,转身就往府外冲,连平日随身的长刀都忘了拎。
丘行恭转身,一边快步跟着江熊往府外走,一边对着身后的亲兵厉声吩咐:“你速去请折冲府的医佐,让他带上解毒的药材,即刻随我们出发!”
“另外,再派个人去给马将军通报一声,就说江校尉家中有急事,我陪他暂离府中,事后再补文书,免得犯了忌讳!”
一时间折冲府内乱了起来,兵将们分头奔忙,有的去请医佐、有的去牵马、有的则是干脆的向着都尉马三宝的坐衙之处跑去………
原本的送别暖意荡然无存,只余下了兵卒们担忧的目光,追着江熊踉跄的背影和丘行恭沉稳的脚步,直到二人翻身上马,伴着医佐的车马,扬尘往城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