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三猫把大刀耍的虎虎生风。跃起后一刀劈下,刀气窜出数丈,将前方的一块巨石劈成三块,引来一众喝彩。
几个月不见,这小子又有长进,已是先天上境。小山本来比他要强,但被方迎山打断手脚后,终是有些影响。虽然也到了上境,却已比不上三猫。
“好,好……”
周围兵士一片叫嚷。
“确实好,先天上境,算得上高手了。”
三猫立刻认出他的声音,低头就想溜走。徐骄一把揪住他:“你既不回山,又不回府,准备从军打仗报效国家么……”
“骄哥,我……”
原来帝都那夜之后,玄甲军围住帝都,锦衣卫杀了许多人,也抓了许多人。有多少是无辜,根本没有人在意。尤其是干王府,连做饭的厨子都被视作反贼,身首异处。吟翠也不例外,被锦衣卫抓住,关在镇抚司大牢。
当时三猫想找徐骄来救,可那个时候,根本没人知道他在哪里。回到王府,找小山想办法。无意间看到顾青竹留着伤疤的脸,听到小山说:我一听让她付出代价……
听到这话,三猫怎么有脸再让他帮忙,一起去救吟秋呢。
之后女帝登基,小干王被定为谋逆大罪,凡有关者,尽遭株连,吟秋当然不会例外。于是,他也只能去求女帝,绝望的叫一声:“嫂子!”
这声嫂子换了吟秋一命。可他再也无颜见小山,更不敢回三江源。这件事上,确是吟翠的错。为人不正,是修罗山大忌。对不起兄弟,江湖所不耻。
他无处可去,在女帝安排下,来到京畿大营,做了个游击将军。他是徐骄兄弟,徐之信自然对他照顾有加……
徐骄一顿听下来,心中感慨。小山不是个不讲情义的人,且极重承诺。修罗山的教育,从不让人宽宏大量,而是讲究报应不爽。
“吟翠呢?”徐骄问。
“大哥也觉得,应该一报还一报么?”三猫说:“是不是划了吟翠的脸,这件事才能揭过去。”
徐骄没有这个意思:“错了就要认。至于顾青竹是否原谅,那是另一件事。难道从小到大的兄弟,自此再不相见么?”
“小山的个性你知道,他死性子。话不多,但说过的话,必然践行。况且,他已被顾青竹迷了心,就像……”三猫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徐骄说:“就像当初的你,是么?”
三猫无言以对,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徐骄再问:“吟翠呢?”
女帝缓缓走来:“你非要把事做绝,若小山一味寻仇,他们兄弟就再无情面可言,只能绝交。”
三猫叫一声:“嫂子!”喊的是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
徐骄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三猫,再不是以前那个三猫。
女帝又说:“这件事,因女人而起,也得由女人结束。让两个女人去决定仇怨,好过你们男人插手。我会找个恰当的机会,把她们找来。我在其中,相信不会出岔子……”
女帝此时,表现的像个贤内助,甚至连笑都有些假装的饥渴。
“我们兄弟,心中不能有嫌隙。我这就让人把小山叫来,当面说清楚……”
女帝说:“该回帝都了……”
徐骄说:“你自己回吧,我得等明居正……”
女帝沉吟道:“还是一起吧,我等你。”
京畿大营在帝都东北。西山的余脉贴着帝都北沿向东,南面是流出帝都的大河,三江源的寒江与大河交汇,那里便是津门。江河汇在一处,奔流向东,直入大海。
京畿大营正好处在西山余脉与江河交汇处,卡着进出帝都的要塞。向南以江河为拒,向北以高山为隘,向东则与中原大营遥相呼应,山河四省皆在掌握。
唯一的缺点,就是津门以西。
虽与三江源隔着一千八百里,但顺流而下,雨季的时候,用不到一天一夜,三江源的精锐就能抢攻津门,直逼帝都。不过这件事应该不会发生,帝都城高墙厚,除非能够神速攻城,否则被京畿大营几十万大军截断退路,唯死一途。
秦峰告诉徐骄,京畿大营是独孤老将军设立,选址。说是只要京畿大营在,山河四省则稳,大江以北无虞。
兵胜之地,除了三江源,就是京畿大营。
徐骄不解:独孤鸿为何推崇三江源呢。三江源那个地方,地势狭小,土地贫瘠,根本没有条件。
马辉说:“王爷可能没在意。三江源,乃是三条大江发源之地。寒江流经帝都,贯穿山河。鸿江把圣朝之地分作南北,靖江则经天府,直插百越。当年定天下之战,便是从三江源开始,三路齐发……”
秦峰又说:“大将军驰援北海的时候,留下兵书手札,是当年独孤老将军对天下兵势的详细分析……”
徐骄愣了一下:“这么说,他早知道我会接管京畿大营了?”
马辉说:“王爷,这不奇怪,大将军本就有意。否则他握着帝都兵权,人家会说朝廷和天下都是姓徐的。阁老主持朝政几十年,向来谨守本分,所以肯定要避嫌……”
到了黄昏时分,明居正带着大队人马赶到,大车小车,排了三里多长。车上是他仅有的家底,三千支破枪,数万发纸壳子弹。
按照现在的生产水平,把人像牲口一样用,把劳动法踩在脚下,也就能搞出这点东西。即便是机器,也有个限度,何况是人呢。
“你以为我有工厂流水线呀。”明居正说:“开口就是二十五万。你得知道,每一个零件都是手工的。一个扳机,有经验的工匠要打磨半个时辰。一个拉栓,两个工匠半天才能打出来。复进簧我试过很多种方法,只有三江的材质才能做得到,这些东西,都非我们能掌控。”
徐骄怎会不知,只是他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只是还想不出头绪。
“加大生产呢?”徐骄说:“钢铁,火药随便,至于三江源,我也会多加催促。装备禁军,禁军由我掌控,我那个便宜老丈人,应该不会有顾虑吧。”
“李通若是阳奉阴违,你可搬出修罗山来。没有修罗山撑腰,李通靠自己守不住那一亩三分地。”明居正沉声说:“你是否担心乌戈人南下?”
徐骄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南下就南下,没什么大不了的。战争,是最能推动人类文明的东西。从奴隶到封建,从封建到共和。不是人们更聪明了,是因为在每一次战争的洗礼下,不畏死和受不了的人越来越多。
神机营当着诸多将领和兵士的面,在黄昏的夕阳下,一通火枪狂轰,震彻山峦。将士们无不震撼,这玩意儿若是用到战场,不用到短兵相接,就能定胜负。
两人最后决定,抽调一千神机营留下训练新军。徐骄准备亲自写信回三江源,详述自己的需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处当然不能少,肯定让三江源满意。那就是搞出的枪支,可以暗暗提供三江源,以他这个三江源女婿的名义。
枪只是枪,没有子弹就是棍子,后者才是关键。徐骄也知道原理,说说可以,但弄出底火,火药这些东西还真不行。
大帐中,徐骄着令秦峰,马回,十日后带着部分玄甲军离开大营,缓缓行进。要偷偷摸摸的,但得偷摸的让人知道。
两人很是不解,明居正也想不通。
女帝说:“还要增援北海么,那帝都怎么办?”
“五城兵马司那么多人,等每个都扛了枪,你还怕守不住帝都?”徐骄说:“而且我又不是驰援北海,而是向南……”
明居正正色道:“你要对江南动手?别看江南风平浪静,真动起手来,很难讲的。江南门阀世家最多,富户也多,他们随时联合,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南都齐王又经营多年,水多深,没人清楚。”
徐骄说:“我不是要动手,只是动一下,看看有什么反应。”他总觉得风子衿来帝都,目的并不那么单纯。
女帝摇头:“诸臣怕是要反对,相信阁老也不同意。对于南都,朝廷向来以安抚为主,只要他们不过分,朝廷闭上一只眼。你这么做,岂非让人浮想……”
明居正说:“浮想联翩才好。陛下,我同意徐骄的做法,朝臣那里,我去说服……”
“说服个毛。”徐骄很是不屑:“军不干政,文不管军。这些事儿,哪用得着他们议论。自古以来,让别人舍生忘死,自己又贪生怕死的,就是这帮人。”心中一动:“搞个参谋处,把军机事务单拿出来,不让他们插嘴就是。你那个军机处名存实亡,毛线没用……”
明居正干笑一声,他肯定不想。只是朝中官员换的太多了,现在搞军机处,不就等于架空女帝,架空自己么。
徐骄突然问:“江南有多少驻军?”
明居正说:“江南大营有军十五万,分布在南都附近。南都北上百里,隔着一条大江,就是江北大营,有军十五万,是牵制江南最近的军力。”
徐骄说:“哪些人可信,哪些人不可信,你一定心里清楚,有没有想过,趁此机会,把哪些人调到帝都升官呢……”
明居正笑道:“你这这主意好,我本来有意,但就是找不到合理的借口,反倒打草惊蛇。不过现在看来,蛇早已出洞……”
女帝看着两人言语相和,甚是欣慰。都说徐骄和明居正,是明中岳和徐元之后的柱国之士。明居正她认可,但徐骄在她眼里,一直就是个贪财好色,不务正业,长不大的男人。但他此刻侃侃而谈,颇有几分英姿雄风……
明居正说干就干,立刻返回镇抚司,制定详细计划。他不相信徐骄是为国为民为了女帝,但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或许通过此事,能探一探江南的水究竟有多深,有多浑。
明居正走了,女帝看着徐骄的身影出神。这一刻,她觉得徐骄是个男人,而不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看什么?”徐骄说:“帅吧?”
女帝哼哼道:“至少这辈子,你和这个字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你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之前是不务正业,现在已经有点责任了。”
不务正业?
徐骄想了想,是呀,自己的正业是什么?
以前羡慕的生活,现在唾手可得。金钱,权势,女人,男人一生的追求,他在而立之前就已全都握在手中。简直是人生的赢家,命运的宠儿。
但他忽然发现,这似乎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当所有的欲望都被满足,生命的意义确实变得黯淡了。
满足么?
看着女帝绝美的脸,心里感叹,应该满足的。知足者常乐,为什么满足了反而不快乐?
不是的,故事不是这样的。他突然明白,自己是最可怜的那个人,无论曾经还是现在,或者未来,他从没为自己活过。
曾经,无需多说。在那样高度文明的社会,大多数人活的像个机器,最后也像机器一样报废。人们却有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强的意志。因为清楚自己的命运,也明白无力改变,却还是勇敢的活着。
有人问:什么样的民族,才是最坚韧的民族。
答案:连活着都不怕的民族。
曾经的他,只不过是命运之海中的一颗水珠。
现在呢?
他已是强者,但还是有人想让他死,还是有无奈与痛苦。即便是眼前人间第一的绝色,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潘金莲。
不,潘金莲还好些,起码她毒死武大郎的时候,心里还是害怕的。
这算不算歧视。
他很不喜欢歧视,因为曾经的他,是被歧视的那群人。
至于未来,他的命运也不在自己手中,而是和帝都的山海大阵连在一起。
按照长梧老头的说法:终有一日,当囚龙古树花叶凋零,也就是山海大阵消失的时候。囚龙古树再次化作囚龙杖,他要及时拔出,整个大阵会随天帝遗骨一起消失。
这件事,如果他不做呢?
他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但想来,接过大阵的人,应该没有第二个选择。因为即便是死了,也会像明君那样,被困在大阵之中,神魂不散,永远见不到天日,直到结束……
也就是说,即便是死,他也摆脱不了这个命运。除非,就像长梧说的那样,履行自己的职责,直到大阵消散。
于是,为了维护大阵,他不得不护住帝都。为了护住帝都,他不得不护住女帝……
命运多么可笑。他想通了这些,忽然觉得累。因为直到此刻,他才感觉到那沉重的枷锁。
“你怎么了?”女帝问他:“脸色发白,像是忽然生了病……”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被吓住了……”
女帝走过来,从身后抱住她。不知为什么,现在的她才像个女人,而不是具冰冷的肉体。但一个女人突然变得温柔,像他这样有经验的男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危险。
徐骄忽地心头一动,挣开怀抱,一阵风似的消失。
女帝心道:这么害怕,我又不逼你……
徐骄哪是怕,而是感觉到真气激荡,扰动了天地之力。这是京畿大营,有二十五万精兵,谁敢在这里摆架势,还能有这种动静,且大营内毫无警兆。
那只能是小山和三猫。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只有这两人有这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