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骄在千秋阁见到宁不活。后者冷笑问:“我下西山,私自进入帝都,你不会是来质问我的吧。”
徐骄尴尬:“怎么会呢,一句玩笑而已,你们谁也没当真呀。前些日子,星荷还来找过我。几天前,我还见过应天理。听闻你来宫中,我就赶紧过来……”
宁不活笑道:“我没别的事,只是找了些武道院的弟子。修为虽不怎么样,但做个宫内侍卫还是胜任的。神机营的确很有实力,但那些人只是普通兵士,即便百战余生,却终究不是高手。你也不用多想,我信得过你父亲,相信即便不是好人,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误会,误会。”徐骄说:“我来,是想求你一件事。”
宁不活抬手:“不用说了,我帮不上忙。二师兄也找过我,但夭夭体内的擒龙刺,是大师兄所施。拔出擒龙刺,并不麻烦。难在需得施术之人,以真气将其抽出。且真气同源,否则擒龙刺受异种真气鼓荡,立刻刺破气海,一身修为化作乌有。所以,你最好不要试。”
这就麻烦了。徐骄心想:岂不是只能找应天理帮忙。
宁不活又说:“你也别去找二师兄,他也被施了擒龙刺,关在无生窟思过。老师闭关,大师兄的话,便是老师的话。”
徐骄想了想,又问:“囚禁夭夭,究竟是谁的意思?”
宁不活说:“这世上,最恨天遗族的,除了天涯海没有第二家。”
还真是纳兰真哲的主意。
徐骄心里嘀咕:天遗族元气大伤,高手尽葬于帝都。四大祭司只剩一位,大祭司这个唯一的圣人境也挂掉了。纳兰真哲若真要下手,大可以直接攻寒山呀。想不通,想不通……
宁不活又说:“这也是为你好。得了蓝琥珀,能彻底摆脱夺情蛊。日后,天遗族也不能再用夺情蛊害人。”
女帝一直没说话,此时插口:“如果,天遗蕾王不愿意呢?”
“她们姐妹情深……”
女帝说:“若是不愿,杀了夭夭……”
徐骄瞪大眼睛。
女帝笑道:“你不要紧张,我不会这么做。要折磨一个人,就得让他活着。活着,才是最痛苦的。”
宁不活对徐骄说:“你来……”
两人出了天极阁,宁不活一顿安慰。说什么夭夭绝不会有事。不为别的,只因她是风盗的女儿,应天理就不会下杀手。这纯粹是个局而已。所以不要担心,更不要插手。此举只是针对天遗族……
这个说法,徐骄本来是信的。但事到如今,他反而怀疑了。所谓阳谋,不是这么玩儿的。
明知是陷阱,谁还往里跳。事实证明,天遗蕾王并不笨,找了风子衿。风子衿也不笨,若非有天大的好处,又怎会冒险……
骆文恒来面见女帝,宫女通报后便领他进去。
女帝面有倦色,她觉得做皇帝,还不如做公主来的舒服。
“陛下!”
“说!”
“今日摄政王去了薛神医的药铺……”
女帝抬起头:“他去看病?”
骆文恒摇头:“不知道。事后派人去查,薛神医的医案上有王爷的名字,但没写什么病,开了方子,有人誊录一份。”从怀里取出药方,递给女帝:“我着人去太医院问过了,这是个固本培元的方子,主治男子阳虚……”
女帝心中一笑,没说什么。
骆文恒又说:“但让微臣奇怪的是,王爷不是一个人去的。”
“哦,这种事他还有脸跟着别人。是谁?”
“镇抚司客卿,守着奉先殿那位。”
女帝眉头微蹙:“然后呢?”
骆文恒说:“当时,天色歌舞正在过街,很是热闹。王爷也挤在人群里。那之后一辆马车经过,车里的人和王爷说笑两句。锦衣卫的回报,车里的人就是天香歌舞的主事,接手了可园,说是要在帝都做买卖。”
女帝随口说:“他认得的人倒是不少。”
“是个女人。”骆文恒说:“来历可疑。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帝都,又和王爷相识,莫不是逆贼前来相救……”
“漂亮么?”女帝忽然问。
骆文恒低头:“不及陛下。”
女帝哼笑:“那就是很漂亮,这就不奇怪……”随即又觉不妥:“让镇抚司详查。我们这位摄政王,聪明是聪明,但美人计肯定百发百中。我总觉得,他要死在女人手里。你觉得呢……”
骆文恒沉吟一下:“我听木合大人说,前几日刺杀王爷的主谋,也是个女人。但不见其真容……”
女帝沉思片刻,吩咐骆文恒:“准备一下,朕要出宫,去京畿大营。摄政王陪同……”
“陛下,若是出城……”
“不用说了,如果这么多人都保护不了我,城外城内,宫外宫内,又有什么区别。”
徐骄当然不愿意,他忙的要死,烦的要死。恨不得一头钻进山海大阵,什么都不管,再现身出来,就像长梧那样是真人境界。那时候,不管什么人,想放个屁都得忍着。就不用像现在,这个也怕,那个也忌惮。一群影舞者躲在幕后,不知在盘算什么鬼东西。
长梧老头去了悟道之地,想要一窥道生门路。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再回来,谁也不知道。他的最大靠山,其实是没有的。
更恶心的是,山主和鬼王都在闭关。这两人,若是有一人在,都会看在长梧的面上,对他这个便宜师弟照顾一二。
其他人,实在难说的很。
他本来以为,以他的身份,没人敢动他。可风老四出手,让他彻底抛弃这个幻想。只要有足够的好处,你是阎王爷的儿子都照杀不误。
所以,他有点不敢出城。在帝都,在山海大阵的笼罩下,他才心里安稳。
要去京畿大营,他实在不想。
“你不去怎么能成?”女帝说:“从各地调遣精锐,将领都已到了京畿大营。你是禁军统领,又是五城兵马司统领,还是摄政王。你不出现,岂非没有体统。”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而且女帝少有的温柔,让他不忍拒绝。
最后的妥协,是在女帝答应变装。穿上他那套黑红龙腾四海的王袍,戴上那恶心的白色面具。
女帝很是不解,为什么李师师出宫这么打扮,她身为帝尊,也要这个打扮。
徐骄的回答是:我不能容忍别的男人,欣赏你的美。
女帝很清楚,徐骄说这种话的时候,九成九都是假的。不过倒也是事实,她这般的容颜,确实不适合招摇过市。
出宫门的时候,侍卫都傻了。这打扮的,不应该是三江郡主么,怎么会是女帝呢?
大队车马,左右侍卫环护,前后神机营开道压阵。帝王出巡,不是用车轿,而是用辇。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非必要,不能遮掩,以示开明。
徐骄故意身子后仰,把脸躲在皇幛后面。街上的人,只看到龙辇上坐着两个人,一个看不到脸,另一个戴着奇怪的面具。可那上面坐着的,应该是女帝才对。
有知道多的,低声问:“女帝的龙撵上,怎么坐的是摄政王。”
“那戴面具的是摄政王?”
“少见了吧,哥们家离摄政王府不到十步,上到房顶能看到王府里那口井……”
女帝出城,镇抚司事先早已安排。锦衣卫沿路布下暗哨,所经路途,三里之内,不能有一个人。
出城之后,女帝摘下面具,忍不住问徐骄:“说吧,你把我打扮成这个样子,有什么用意。”
徐骄有点意外,女帝还是公主怜的时候,可没表现出这份聪明和敏感。
也许,她本就是个聪明的人。不过是公主这个身份,让她想不起自己的聪明来。
徐骄笑了一下,拿过面具在手里:“这张假面,是个钩子,钓鱼的钩子。钩子有了,鱼饵有了,就是不知鱼儿会不会上钩。”
“什么样的鱼,江南来的鱼?”
“我就知道,明居正不会瞒你。”徐骄说:“他现在像个忠臣……”
“他是永王,没必要瞒我,你也是。”女帝说:“北择无人说,杀你的人是天遗族。你却觉得,他们是南都一脉。你是有什么证据,还是以为天遗族的人不会杀你,因为夭夭……”
“我还没有蠢到这种程度。”徐骄看着她:“让我意外的是,这一次相信我的人是明居正,怀疑我的却是你。”
女帝说:“我没有不信你。但我想不通,南都一脉若想来帝都,大可以光明正大。而且,也没杀你的必要。即便杀了你,我还是我,还是坐在奉天殿。徐家依旧会支持我……”
“明居正是怎么说的?”徐骄问。
“他说:如果真是南都一脉,那只能说明,齐王夜阑是个十分可怕的人……”
徐骄一笑:“明居正说对了。她,真的很可怕……”
京畿大营就在眼前,二十万营军,加上各地抽调的五万精锐,二十五万大军依山为营。
女帝和徐骄站在龙辇上,就像阅兵一样,行驶了十几里,才把队伍从头看到尾。大帐里,众将站立齐整,颇为严肃。
徐骄看了一眼,多半将领都很眼熟,有些还是卫戍衙门的老人,好几个都能叫出名字来。
女帝端坐:“你们早已接到旨意,自此后,二十万营军,改为禁军,是朕的亲兵,摄政王为统帅。”
诸将行礼:“是!”
“不用客气,好些都是老熟人。”徐骄说:“像秦峰将军,马辉将军,还来喝过我的喜酒呢……”
两位将军微微一笑。
女帝皱眉:“喝过你的喜酒?我怎么不知道?”
徐骄说:“你当然不知道,那时候娶的不是你。”
女帝无语,想起那是他和夭夭的婚礼。又问:“五城兵马司的呢?”
当先站出三位将军。
“隆泰”“何翔”“木合拉”
“参见陛下!”
“怎么只有你们三个?”徐骄问:“五城兵马司分管五城,另外两位呢?”
“王爷,那两位还未到帝都,就已战死了。”隆泰说:“我们奉命来帝都,正好遇见徐大将军驰援北海,与乌戈尔人交战……”
“很惨烈么,两位将军都能战死?”
“诶,王爷有所不知。”秦峰说:“以前只是听说乌戈尔人厉害,北海连年告急,都以为北海卫的兄弟不怎么样。可退下来的伤兵说,他们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强悍之人。”
隆泰说:“秦老弟,你是没见过。乌戈尔人个个身高八尺有余,力大无穷。骑着大熊,在雪地上奔跑迅速。一个巴掌拍下来,上好的战马立刻毙命,拍在人身上可想而知。若没有城高墙厚,正面对敌,几乎难当。”
“这还是次要的。”何翔说:“乌戈尔人尤其耐寒,十分狂野,往往大雪两月之后出现。但像今年这样,还未入冬就开始骚扰,实属罕见。徐大将军遇到的,还是一小股,不过千余人,虽将其全歼,我方阵亡却在三千以上。”
木合拉说:“若是等到入冬,天气于我们更不利,只能死守。我记得有一年,粮草不济,只得杀马充饥。等到开春的时候,军中战马只剩一半……”
徐骄问:“照理说,严寒天气对彼此都有影响。怎么我听起来,对我方影响甚大,对乌戈尔人反倒是优势。”
“王爷,您是知不道呀。我先前说,乌戈尔人骑大熊,根本不怕雪,也不怕冷。可战马不行,雪深结冰,根本行走不得。所以就只能步战。北海的冬天,雪能积到齐腰深,人都走不动。主动出击,那就是萝卜,只有挨砍的份儿。”
木合拉接话:“乌戈尔人也聪明,所以寒冬来袭,开春就走,绝不恋战,即便不能取城,也能劫掠一番。天气回暖,积雪融化,骑兵冲锋,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徐骄算是听明白了。
“如此说来,北海之地,根本没有守的必要。耗费钱粮将士,不如舍弃。”
女帝说:“若是能舍,早就舍了。没有北海,南下坦途,破了寒关便能直逼帝都。帝都乃京畿重地,怎能发生大战……”
“何不迁都?”徐骄话一出口,诸将默然:迁都确实是个好主意。没了帝王忧虑,即便将寒关作为要塞,也比北海强的多。只是,历朝历代,好像都魔怔了一样,没有一朝帝王愿意将帝都迁往别处。
徐骄话出口,就已想通其中道理。帝都之所以重要,并非是因为天子所居,而是山海大阵下镇着的,还没有完全死透的天帝。
徐骄油然一股悲壮,想到民族战争时期的先烈……
长叹一声,坐在女帝身边。
与帝王同坐,这是大不敬,可女帝并不在意,柔声道:“你现在明白,国家多艰吧。我继位这些日子,终于懂了一个道理。这是阁老教给我的。何为国?国者,先得让万民活着,其后是活的好一些。能做到这一点,便是有为之君。其实黎民百姓期望的,也就仅此而已。”
徐骄沉吟道:“去找永王明君正,告诉他,我要十五万新军,他明白我的意思。”
女帝一笑:“我会着人去办。眼下五城兵马司只有三位将军,还缺着两位。我已想好人选……”
“谁?”
“当然是你我都信得过的人。”女帝说:“我想过了,小山守西城,至于皇宫附近,就由三猫驻守。他们都是你信得过的兄弟……”
徐骄眼睛一眯:“三猫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