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的案子告破,宅院中挖出两具女尸,又死了一个郎主,已被坊间传为凶宅,短时间内恐难以转手,便空置下来。果儿归家,路过时见顾府门庭凋敝,一时有些唏嘘。
唯有随春生独自开朗,不知去哪里寻了柚叶回来,在门口反复洒扫,口中念念有词,均是驱晦辟邪之语,并喜滋滋对果儿说:“这下师父可以专心筹备接下来的幻术决赛,再不必担心夜里被噪音滋扰睡不好觉了。”
连日里为了查案忙碌不休,若非随春生提醒,果儿一时竟忘了,幻术大会三轮遴选已经结束,接下来只剩下两场决赛,便可决出那“天下第一幻师”的名头了。
只是参赛至今一月有余,虽时日不长,果儿的心境却大有不同,少女睥睨天下问鼎幻术第一的傲气犹在,可对这名头的真实性却生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疑惑来。
“得到至尊至贵的大唐公主认可,便当真是‘天下第一幻师’了吗?”
“那是自然,这天下都是李唐的天下,公主贵为李唐的公主,天潢贵胄金口玉言,自然她说是,便是咯。”随春生挥舞着柚叶,随口回答果儿的疑问。
果儿这才发现,自己恍然之间竟将心中所思问了出来。随春生这话听着有几分道理,但果儿却隐隐觉得,这道理,说服不了她。
只是不待她多想,在随春生的催促下用柚叶沾水扫去了周身的“晦气”,早早地回屋歇下了。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九月深秋的夜风透着凉意,顺着窗缝往屋里钻,室内唯一的温暖之地便是那蓬松柔软的白叠子被窝了。没了应月娘的惊叫声,这本是个极适合缩在暖和的被窝里做美梦的夜晚。但果儿黑亮的眸子在昏暗的床帷中亮的如同夜行的猫儿,“猫儿”缩了缩肩,再感受了一刻松软被窝的舒适,心中挣扎了一番,到底还是咬牙掀开了被子,麻利的换上一身夜行衣,悄没生息地向着延平门而去。
最后一次见到明水云便是在此处,而此前抓捕商红蕊时,在她躲避的民宅内曾出现两只水碗,那处村落也在延平门外,不管明水云现在是否落在公主手中,人是生是死,她出现过的地方,或许还会留下一些线索。
果儿自然也知道,时间过去那么久,若非明水云有心留下线索,其他的痕迹她此刻就是想寻也很难寻到了。
但案子查完,心只要一静下来,她耳边就反复回响着明水云说她师父已经亡故的那句话,心中就如寒冬饮冰盛夏火炙一般煎熬,无论有没有结果,她得做点什么。
薛和沾所查之事只怕危险重重,她明白他不让她插手是为了保护他,虽一开始确是为了利用他查师父的行踪,但如今当真与他亲近了,她又不忍在此时为他添一层麻烦。
深夜里城门紧闭,但猫鼬猫道鼠有鼠道,果儿靠着手中的麻绳施展“通天索”之能便轻易出了城门。一路向着商红蕊曾出现的村落疾奔而去。
秋夜寒凉,但她发足狂奔之下也出了一层薄汗,待奔到村口,正想沿着村口河边一路向下,寻找商红蕊曾躲避的农户,却忽听一声响亮的铜锣声响,震的她后脊一紧,脚步顿住,身上的汗被风一吹,只觉得后背发凉,汗毛倒竖,直觉有危险在靠近,她收敛心神缓缓回头,恰此时风吹走了遮月的一团乌云,月华如练倾泻而下,周围顿时亮如白昼,无论是什么夜行衣也再难掩藏行迹。
而回过头的果儿,正对上十几双警惕的眼睛,并几只红眼恶犬,那些恶犬躬身龇牙,颈毛如戟乍竖,喉间滚动着沉雷般的低吼,眼睛死死盯着果儿。仿佛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便会一拥而上将果儿生生撕成碎片。
果儿周身凉汗已被夜风吹透,嗓音微微有些颤抖:“诸位……”
果儿看着面前这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十几个农户,斟酌了半晌称呼,最后吞了一下口水,解释道:“诸位乡亲,儿只是来这河边寻一失物,并无恶意!”
对面的十几人依旧紧紧盯着果儿,只当中一个老者缓缓眯起眼睛,借着月光打量果儿面容,有些疑惑地念了一句:“是个女娃……怎么会是个女娃……”
老者大约是年老体虚,讲话中气不足,声音又轻又飘,若不是果儿耳力极佳,几乎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但是她这么好的耳力,怎么会没听见这么多人追到她身后?还是说,他们一直埋伏在此处?难道此处近日曾遭遇贼匪,才引得村民如此警觉?
思及此,果儿连忙又解释一句:“儿绝非贼匪,只是家中管教甚严,夜里出门恐不被爷娘允准,这才穿了黑衣偷溜出来。”
老者眯着眼睛上前一步,神情似有动摇,一旁一名牵着恶犬的黑脸汉子却依旧一脸愤恨:“村正别信她的鬼话,哪个好人家的女娘冒着宵禁穿着夜行衣出城?”
一旁的一位双眼红肿的妇人也指着果儿道:“就是,她耳朵上还戴着胡人的耳珰,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娘子,定是跟胡人做买卖的略卖人!”
果儿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叫苦,这耳珰是她幼时随师父周游西域时,见西域女子佩戴觉得好看,闹着也要穿耳孔戴耳珰,孰料那耳孔竟要用烧热的银针生穿耳垂,只穿了一边她就痛的不肯再穿第二个,但这痛却不能白挨,果儿便还是央着师父买了一只耳珰给她戴着。
这许多年因着这耳珰也被不少人指摘过,但果儿自有一番桀骜,素来不将他人的点评放在心上。但今日这耳珰却当真成了她谎言里的最大破绽,长安城中家教严苛的女娘,绝不会穿耳孔带耳珰。
果儿想了这么多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便抓住了对方话中的重点:“略卖人?村中可是丢了孩童?”
“略”通“掠”,“略卖人”便是说那些通过绑架、抢夺等方式贩卖人口的人贩子。果儿曾听薛和沾说过,《唐律疏议》中有明确规定:“诸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虽然社会中存在合法的奴婢买卖,诸如战俘、罪人家属,但非法拐卖平民是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