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长叹一声。
“虽然我还没怎么去过外界。”
“但我也明白，对于祭师来说，凡人如同蝼蚁。”
“一直都是这样的。”
“但既然是蝼蚁……为什么就不能允许他们活下去呢？”
“我确实曾经想过，修行有成之后，就把他们接过来，不再做那风尘行当。”
“但我也知道凡人有生老病死，也没想过，要让他们长生久视，只想着让他们平安一生。”
“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当个普通人，活完这辈子呢？”
姚景缓缓开口。
“正因为他们是凡人。”
“虽然那时还不知道你的天赋会达到这个地步。”
“但云鹤已经知道，你将来，注定是我云祭宗的支柱与门面。”
“妓院出身，对你来说，是一种污点。”
“抹去这个污点，不过是顺手的事。”
“当然，这只是其次。”
“只要你能达到足够高的境界，没有人敢因此而嘲笑你。”
“重要的是，这些凡人成为你的软肋。”
“你身为超等天才，定然会引来无数觊觎。”
“倘若有人找到这些人，以他们来要挟你，你该当如何？”
钟秉烛此时也开口了。
“不错，他们对你来说，既是污点，也是累赘。”
“云鹤此举，是为了宗门，也是为了你着想。”
青玉闭上眼睛，笑了起来。
“有意思。”
“杀了我的家人，却说，这是为了我着想么？”
姚景点了点头。
“不错，这归根结底，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污点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至于累赘，也可以将他们全都接到云祭宗安置。”
“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
“但哪怕只是小麻烦，也终究只是麻烦。”
“而当时，没人能想到，你短短数年修行到如此地步。”
“所以，一群凡人的性命，并不值得祭师去花心思。”
“处理掉他们，比起用其他方法安置，最简单直接也最有效。”
“青玉，这很残酷，但这就是这世间的事实。”
“万物生灵的价值，从来不是同等的。”
青玉喃喃道。
“对于高高在上的祭师来说，凡人的性命，连一个小麻烦也不值么？”
姚景声音低沉。
“正是。”
“这些事情……原本在你漫长的修行时光之中，总会慢慢接触到，去体会。”
“但，你太过天才，反而才导致不得不提前去面对。”
青玉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却看不出半点笑意。
“原来如此，我是个天才，反而害了他们么。”
此时，钟秉烛开口叹道。
“一个天才的道路，从来都是无数尸骨铺就。”
“而凡人性命……很多时候，甚至不足以成为铺路砖。”
“你这些年来，淬体所用的那些灵药，是宗门从百万里大地之上搜寻而来，动用的人力物力难以计数，其中又消耗了多少凡人的性命。”
“他们也有家人亲朋，你觉得，他们和春望楼的那些人，有何区别？”
青玉沉默了片刻。
“区别在于，他们的性命，我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
“原来如此……我在不知不觉中，也变成了这样的人么。”
霍云鹤站起身来，转身面对青玉。
“小师叔。”
“当年我并未想太多。”
“仅仅是觉得，你以后可能都未必有机会回山城，而这些人，留着只是麻烦，况且超等天才对于三大祭宗来说都意义非凡，处理他们，也是为了避免在你正式加入云祭宗之前，消息泄露的风险。”
“这一切都是我擅自示意城主下手，并非宗门指示，小师叔，你切莫因此怨恨宗门。”
“我知道他们对小师叔来说意义非凡。”
霍云鹤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之色，一掌拍向自己头顶天灵。
“我之罪孽，今日，便以我之性命来偿还。”
青玉睁开眼睛，上前半步，却又身体一僵，眼睁睁的看着霍云鹤这一掌，落在头顶，随即破灭之声从体内传出。
霍云鹤身躯一晃，五官七窍都流出鲜血，眼中渐渐失去生气，一头栽倒在地。
谁都没有动弹。
青玉看着地上霍云鹤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姚景凝视青玉，开口问道。
“青玉，你刚刚……是想出手阻止吧，又为何停手？是因为恨他么？”
霍云鹤不过五阶祭师，青玉若想阻拦，不过一瞬之间，但他并没有。
青玉摇了摇头。
“不……是因为迷茫。”
“我对云鹤师兄，说不上痛恨。”
“是他带我来到宗门，让我走上祭师之路，若没有他，我或许如今还是个普通人。”
“但也是他示意，害死了春望楼的大家。”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看他。”
“但刚刚，他自杀的如此果决，我本想阻止，却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青玉抬起头，看向姚景三人。
“云鹤师兄之死，是想要用自己的性命，来平息我的怨恨怒火，以免我怨恨宗门。”
“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云鹤师兄自己的死，只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这……也是一个祭师的想法吧。”
“人生中的一切，自己和他人的性命，甚至是亲情，友情，爱情。”
“这一切，在祭师的眼中，都是一种‘代价’。”
“区别之在于，自身的‘器量’是否承受得起这个‘代价’。”
青玉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动。
“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走到尽头，会发生什么？”
“将天地万物，乃至世界本身，都当做一种‘代价’？”
“难道这便是祭师所追求的终极么？”
这一刻，姚景，钟秉烛和裴湛都沉默了。
他们没想到，青玉在这种时候，所想到的竟然是这一点。
青玉缓缓道。
“祭师之道，或许真的是最强的道路，但若是有朝一日，连‘世界’和‘自我’也能成为一种代价，那还算是人么？”
此时，钟秉烛开口。
“青玉……你是不是受到刺激过度……”
话还没说完，青玉就摇了摇头。
“我现在很清醒，只是有些迷茫。”
他对三人一抱拳，行了个礼。
“弟子想要回一趟家，同时，散散心，想清楚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