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押力城北郊外,一座简陋败落的院子中。
明兰蜷缩在屋子角落,抱着膝盖呆呆看着窗外的夜空,虽然一片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的眼睛却还是一眨不眨的。
她在看的不是被云层遮挡了的星空,而是一个个浮现在眼前的画面。
那些画面里无一例外都有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哲赫,那个曾经她最爱,也是最爱她的男人。
她看到还是少年时的两人,一起吃饭,一起练功,一起学兵法,他们很辛苦,有时候哲赫甚至会崩溃大哭,而她则总是温柔体贴地哄着,直到将哲赫哄好。
虽然明明那时候的她也只是个孩子,可却已经将哲赫当成了她这辈子唯一的男人。
明兰是羌人族公主,在他们的部落中男人一辈子是只能娶一个妻子的,并且双方除了死亡都将不离不弃,否则会被草原之神降下诅咒。
她是草原之神最忠实的子民,当然是会严格遵循的,而且哲赫哥哥这么好,她从小就很喜欢很喜欢的。
义父在她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将她从羌人族中带了出来,像亲生父亲一样养大了她,还教导她很多东西,同时还告诉明兰,将来她会是哲赫的妻子,还会是未来大月氏的太子妃,甚至是皇后。
明兰记住了,将这句话深深记在了心里,也因此,在后来哲赫为了大计故意装作无能去做了良贞公主的驸马,她也完全没有在意,甚至还去公主府中做了良贞公主的贴身婢女。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来,那个美好的将来,以后的日子里哲赫哥哥将只会有她一个妻子,他们相亲相爱,白头到老,这一辈子将会无比幸福美满。
随着计划的一步步展开,义父做到了,成功将甸亚大汗从汗位上赶了下来,替代他成为了傩咄大汗。
哲赫哥哥也成了正统太子,而她当然名正言顺成了尊贵的太子妃,受万民敬仰。
可是渐渐的,她发现事情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美好。
义父这个大汗做得很辛苦,北方的鞑靼忽然重新来犯,大军压境,东南方的大武在暗中虎视眈眈,像是随时会伺机而动,一直作为暗中助力的波斯却在这时好像遇到了麻烦,据说在他们国内出现了经济混乱,商人和百姓已经开始对他们的神主教在失去了信心,那位高高在上的大祭司现在每天都过得鸡毛鸭血的,已经顾不上义父这里了。
然后,明兰就发现哲赫哥哥也开始变了,他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宠爱自己,每天都会玩得很晚才回府,自己如果多问几句他还会不耐烦。
可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难道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明兰自己这么想,检讨着自己的错误,于是她试着想要帮义父和哲赫哥哥做点什么,她也确实那么做了。
但最后……
屋子里那张破旧的木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火暗黄,微微晃动着,仿佛将屋内的气氛都染出了几分凄苦悲凉。
明兰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她替义父去找玉兹部催促发兵,也是为了缓解前沿的兵力吃紧,可是为什么玉兹部忽然会造反,并且将他们造反的罪名扣在了自己头上?
结果她的太子妃忽然就被废了,还被关到了这里。
这座院子四周都是空旷一片,没有别的人家,在西边不远处是一座煤矿,每次起风的时候都会有黑沉沉的煤灰被夹杂着吹过来,不管开不开窗,一天下来桌子上总是会积上一层厚厚的黑灰。
明兰以前可从没有住过这么差的环境,羌人族就算没有了以前的辉煌,她也终究是族中的小公主,是金枝玉叶。
可是现在变了,不仅是她的身份地位变了,更让她伤心的是哲赫哥哥对她的情意变了。
胡思乱想中,泪水一颗颗从眼角滚落,明兰的眼睛红了,就连眼中的世界都晕染上了一层红色。
她忽然愣了一下,为什么会看到红色?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吹得很猛烈,风声中夹杂着毕毕剥剥的声音。
明兰忽然站起身来,满脸的不敢置信。
因为她看到一股火苗从她窗外卷过,转眼间将她那扇打开的窗子也点燃了,海押力城的气候十分干燥,窗纸当然也是最容易点燃的东西。
风鼓动着火势,刚才她看到的那抹红色很快就变得充斥满眼了,热浪袭来,大火已经蹿到了眼前。
明兰下意识地想要往外逃去,可是才跨出两步就停住了,她的脚下被一根铁链锁着,只能在床和那处墙角之间的范围内活动,铁链的另一头被钉死在了地面,完全无法扯开。
“来人,救火,救火啊!”
明兰慌了,高声大喊,可是屋外除了木料燃烧的声音之外就是一片寂静。
没人?怎么可能?
这座小院是义父关押她的地方,每天都有守卫看着她,可是为什么现在没人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升上心头,明兰只觉得手脚发麻,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义父要杀自己,而且是要在不损害他名声的情况下让自己意外死去。
这种事明兰自己就曾做过,因此她一点都不怀疑,可是为什么?
自己只是做错了一点小事,义父就算生气,哲赫哥哥就算不再喜欢自己,为什么要杀自己?
明兰慌了,用力拉扯着铁链,可是如她所料,还是根本拉不断。
自从她被关到这里后,每天只有一点又干又硬的饼子,已经连着几个月没有吃饱过了,只是不让她饿死而已,所以现在完全使不上力。
火势越来越大,咣当一声,那扇窗子终于被烧得支撑不住,掉到了地上。
一股炙热扑面而来,伴随着滚滚黑烟,火终于烧到屋里来了。
明兰被呛得连连咳嗽,拼命往后缩去,拉过床上的被褥捂住口鼻,想要支撑一会,可是她自己都知道,怕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我……这就要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