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望着院门外的春山,夜色像被人揉皱的墨色绒布,将起伏的山轮廓晕得模糊。寨子里的灯火从各家屋檐下漏出来,
星星点点缀在绒布上,暖黄的光团裹着烟火气,顺着风飘进陈叔家的院子。
他坐在磨盘旁的青石墩上,粗瓷碗在手里焐得发烫。玉米粥熬得稠厚,热气袅袅往上冒,糊了他的近视镜片。抬手去擦时,指腹触到镜架边缘,
忽然想起这副眼镜还是三年前在城里配的那时总嫌镜片不够薄,
怕架在鼻梁上显得笨重,此刻被热气蒙着,倒觉得雾蒙蒙的,刚好把远处的山和近处的灯都柔成了熟悉的样子。
“慢些喝,锅里还温着。”陈叔端着个竹簸箕从屋里出来,里头晒着新摘的茶籽,颗粒饱满,在灯火下泛着浅褐的光。
他在林天对面的门槛上坐下指尖摩挲着茶籽前儿个去后山看你家老屋屋顶的瓦松又长密了墙角那丛金银花顺着墙爬了半米高。
林天“嗯”了一声,喝了口粥。玉米的清甜混着柴火的焦香,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胃里发沉。他想起去年冬天在城里加班,
凌晨两点啃凉饭团的日子饭团里的玉米粒硬得硌牙,就着冷咖啡咽下去,胃里像塞了块冰。
那时总觉得日子该是快的,快到能追上写字楼里不停转的电梯,快到能把银行卡里的数字翻个倍,
可真等接到陈叔电话,说陈婶摔了腿,寨子里的茶林该修枝了他连夜订了回程的票才发现自己最念的不过是一碗热粥的温度。
“你小时候总抢着帮我烧火熬粥陈叔忽然笑了声音里带着点沙哑的暖意火钳拿不稳,把柴火捅得满地都是,粥熬糊了,倒蹲在灶门口哭,说对不起锅里的玉米。
林天也笑了,镜片上的雾气又厚了些。他确实记得那回事,那时陈婶总揉着他的头说“没事转身就往糊粥里加半勺糖,
说糊味藏在糖里,就不苦了就像现在,他把城里的奔波面试的碰壁、加班的疲惫都藏在这碗粥里,竟也尝不出半分苦来。
院门外传来几声狗叫,是西头老李家的大黄,总爱夜里在寨子里溜达。叫声不远不近,像根线,牵着夜色里的寂静。
林天抬头看天,星星比城里亮得多,一颗一颗嵌在墨色绒布上,连带着风里飘来的茶花香,都变得清晰起来。
陈叔起身往锅里添了把柴,灶膛里的火苗窜了窜,映得他鬓角的白发格外明显。林天看着那簇火苗,
忽然想起早上回老屋时的模样院子里的野草长到了膝盖高,却在石缝里钻出朵小雏菊,粉白的花瓣沾着露水,
在风里轻轻晃。他蹲下来看了好久,总觉得那朵花像极了自己,在外头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回到这里,倒扎下了根。
“明儿带你去修茶枝,”陈叔往灶里添完柴,拍了拍手,“你小时候总嫌茶枝扎手,现在该不怕了吧?
林天喝光最后一口粥,碗底还留着点粥渍。他把碗放在磨盘上,指尖碰了碰磨盘上的纹路那是多年来磨豆子,
磨玉米留下的,深浅不一,像刻在石头上的日子。风从院门口吹进来带着春山的潮气,吹得灯火晃了晃也吹得他心里软软的。
他知道,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像磨盘守着院子,像茶林守着春山,
像这碗热粥守着夜色,他要守着这里的烟火气,守着陈叔陈婶的唠叨守着石缝里的小雏菊把往后的日子都熬成一碗热乎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