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言踉跄起身,朝着马匹行去。
他双手抓住马鞍,脚踩马镫,许是刚刚伤了心神,努力了几下,竟没能爬上马背。
一众衙役全都呆呆看着,心里直打鼓。
顾爵爷的威名他们都是知晓的,他们之中不少人是亲眼见到过顾爵爷动手杀人。
而且人家杀完人,一丁点儿事都没有,反而活得更加滋润了。
他们根本没有与顾洲远对抗的勇气跟心思。
这回被许县令点兵,许多人都是如丧考妣。
但是顶头上司发话,他们又不敢不从。
现如今惹怒了顾爵爷,便是许县令都差点交代在这里,也不知自己会落得何种下场。
哎,夹在中间当真让人为难。
不过此时人人自危,谁还顾得上他许县令。
顾洲远蹙眉朝着这群衙役道:“你们也不去帮许大人一把,马肚子上的毛都要被他给蹭秃了。”
一众衙役闻言立刻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许之言给推上了马背。
许之言骑在马上,正了正衣冠,看着眼前淡然自若的顾洲远。
以及他身后那些沉默却充满敌意的目光,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愤怒直冲头顶。
他向来自命清高,被陛下委以重任,想着来青田县整顿吏治,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没成想他堂堂朝廷命官,七品县令,竟然在一个小小的村子里,被一群泥腿子如此羞辱!
他手指颤抖地指着顾洲远:“顾洲远!你……你聚众抗法,形同谋逆!本官定要上奏朝廷,参你一本!”
众人全都被他给整麻了。
这老小子真的是记吃不记打呀,你特么还嫌受到的羞辱不够,搁这放什么狠话?
衙役们更是欲哭无泪,这京城下来的官儿,怎么感觉脑壳有包似的?
就这样的道行,也敢来找顾爵爷的不自在?
苏沐风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赶在顾洲远开口之前,恼怒道:“许大人,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快些回去写你的奏折。”
“但你一定要尊重事实才行,可不能带着私怨胡乱杜撰,因为我也会写一封信给皇上!”
许之言这才将死死盯着顾洲远的目光转移,转移到了苏沐风身上。
“你到底是何人?”
这白面书生竟言称要给皇上写信?且话语间很是理所当然。
许之言心头一凛,强作镇定地喝问。
苏沐风掸了掸衣袖,上前一步,面容平静,眼神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那是久居上位者不经意间流露的气势。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许大人来青田之前,在京中任何职?”
许之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下意识答道:“本官……原任翰林院典簿。”
语气中不免带上了一丝翰林清流的自矜。
“哦,翰林院典簿,正八品。”
苏沐风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家父苏文渊,在翰林院时,蒙同僚抬爱,称一声‘东篱先生’。不知许大人在翰林院时,可曾听过?”
苏文渊!东篱先生!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许之言耳边炸响!
他岂止是听过?
那是翰林院前辈,是天下士林仰望的泰山北斗,更是当今圣上敬重的帝师!曾经的太傅!
他许之言在翰林院时,连给苏文渊提鞋都不配!
苏文渊在文官之中极具影响力,他才高八斗,桃李天下。
翰林院里众翰林更是其小迷弟。
一瞬间,许之言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看向苏沐风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他竟然是苏文渊的儿子?!
那个传说中才华横溢却淡泊名利的苏沐风?!
许之言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为何苏师傅的儿子会跟顾洲远搅合在一起?
为何他来之时没人将这事情告知于他?
难道自己是被人当了打前锋的弃子?
不对!东篱先生乃是大乾清流之首,哪里会纵容儿子跟此等包藏祸心之人沆瀣一气?
一定是这苏公子阅历不够,被人给蛊惑了。
是了,一定是这样!
“苏公子,你交朋友一定要擦亮眼睛啊!”许之言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
“东篱先生一生清名,高风亮节,万不能……万不能因你一时不察而蒙尘啊!”
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越说越激动,甚至忘了自己的狼狈处境,苦口婆心地劝道:
“苏公子!你涉世未深,切莫被小人表象所惑啊!东篱先生一生清名,为我天下士林楷模,他一定不愿见你深陷泥沼,灰尘蒙眼的!”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肩负着点醒迷途青年的重任,语气愈发痛心疾首:“这顾洲远,抗旨不遵,私蓄武力,目无纲纪!其行径与乱臣贼子何异?”
“苏公子你乃清流之后,书香门第,当洁身自好,远离此等是非之人,以免玷污门楣,辜负东篱先生的期许啊!”
他试图用苏文渊的声誉和士林清议来“唤醒”苏沐风,言辞恳切,仿佛在挽救一个失足少年。
苏沐风静静听完,脸上非但没有丝毫被“点醒”的迹象,反而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那眼神里混杂着怜悯和一种近乎嘲讽的了然。
他轻轻摇头,叹了口气,开口道:
“许大人,”他的声音平稳,却像一根针,轻易刺破了许之言激昂的情绪泡沫,“您或许有所不知,家父与顾兄,早就相识。”
他顿了顿,看着许之言瞬间僵住的表情,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家父视顾兄为忘年之交,常赞其'心有经纬,实乃经世之奇才'。”
“家父在青田县承办书院,闲暇时常来大同村与顾兄品茗论道,归来后对顾兄之见解赞叹不已,称其'能见人所未见,言人所未言'。”
苏沐风的目光扫过许之言惨白的脸,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肯定:
“所以,许大人,并非在下被蒙蔽,而是您……或许并未真正了解顾兄其人,也未能体会家父择友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