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言在村子里溜达完一整圈。
才见顾洲远带着熊二和孙阿福,慢悠悠地从一处巷子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棉袍,手上似乎还沾着点泥灰,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干活回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慵懒的笑容。
“哟,想必这位就是许大人了?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我这小村子来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顾洲远拱了拱手,态度随意得仿佛是在招呼一个关系不错的友人。
许之言早就走累了,他此时端坐马上,居高临下。
沉着脸道:“顾县子,本官今日前来,是为公务!”
“有人告发你牵涉多起命案,其中包括杀害御风司军官这等滔天大罪!”
“请你随本官回县衙,接受调查!”
他一挥手,身后衙役便欲上前拿人。
他已经被村子的一切一次次刷新着认知,此时见了顾洲远,突然才醒悟过来:
村子里即便是有再多的神奇之处,与顾洲远本人犯下的罪状根本就是两回事。
一个人治理能力强,不代表他便是个好人。
相反,越是能力突出的人,其作起恶来往往越是让人心惊。
他差点就忘记了他来此的本意了。
将顾洲远带回县衙,好好审一审,那些谜团便能揭开了。
“且慢。”顾洲远脸上笑容不变,抬手示意衙役们稍安勿躁,“许大人,您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您说的这些,侯县令在位时不是早已查明,纯属子虚乌有么?怎么,许大人新官上任,是要翻旧案?可有刑部或是大理寺的行文?或是陛下的旨意?”
许之言被他问得一滞,他自然没有更高衙门的行文,他也不能说,自己凭的是一股“替君分忧、整肃地方”的意气。
他强自镇定道:“本官身为青田县令,稽查本县刑名案件,乃是分内之职!何需他人行文?顾县子,莫非你想抗命不成?”
顾洲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摇了摇头:“许大人言重了,我顾洲远向来遵纪守法,配合官府,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这里也不是什么人说闯就能闯,说拿人就能拿人的地方。”
“许大人若要问话,村里有议事厅,茶水管够。”
“若是想凭几句莫须有的指控就拿我回县衙……呵呵,恐怕不行。”
“你!”许之言气得脸色发白,他没想到顾洲远竟敢如此公然抗拒!
一旁的黄大宝更是毫不客气:“我家爵爷是从五品的县子,你凭什么来拿他?”
许之言强压着心头的震撼与屈辱,深吸一口气,努力摆出县令的官威。
沉声对顾洲远道:“顾县子,闲话少叙!本官接到确凿线报,你涉嫌与多起命案有关,更牵扯御风司军官被害一事!”
“按大乾律法,无论你品级如何,既涉命案,本官身为地方父母官,便有缉拿审讯之权!”
“请你即刻随本官回县衙,接受讯问!若敢抗命,便是罪加一等!”
他话音刚落,不等顾洲远回应,站在顾洲远身侧的熊二猛地往前踏出一步。
他那铁塔般的身躯带着一股煞气,声音如同闷雷炸响:
“放你娘的屁!”
这一声粗鲁的喝骂,让许之言和他身后的衙役都愣住了。
熊二铜铃般的眼睛瞪着许之言,蒲扇般的大手一指:“你个芝麻绿豆大的七品官儿,也敢在我家少爷面前吆五喝六?拿人?你算个什么东西!谁给你的狗胆!”
黄大宝也阴恻恻地接口,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许大人,您这官儿,怕是还没做明白吧?我家爵爷是陛下亲封的从五品县子,有实封食邑!”
“您一个七品县令,见了上官,不行礼问安已是失仪,如今还想以下犯上,缉拿上官?您是真不懂规矩,还是故意藐视朝廷法度,藐视陛下封赏?”
他被顾洲远重用,生怕辜负了爵爷的信任,所以读书训练都极为用功。
他这话说得极为漂亮,直接给许之言扣上了“藐视朝廷”、“以下犯上”的大帽子。
许之言被熊二和黄大宝连番抢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浑身发抖。
他指着熊二:“你……你这粗鄙莽夫,竟敢辱骂朝廷命官!”
他又看向黄大宝:“休要胡言乱语,混淆视听!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顾洲远!”
黄大宝皮笑肉不笑地道:“许大人,您初来乍到,可能不清楚,咱们大同村有规矩,就算是官府办案,也得按规矩来。”
“没有真凭实据,就想带走咱们爵爷?怕是村里的老少爷们儿也不答应!”
他话音未落,只见村口以及道路两旁的屋舍后,不知何时已经聚拢了不少巡逻队员。
他们虽然没有喧哗,但那一双双眼睛里透出的冷意和不屑,如同实质般压在许之言一行人身上。
更有巡逻队员按着腰间的刀柄,冷冷地扫视着那些衙役,仿佛在说:敢动一下试试?
许之言一行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平时下乡,哪个村子里的人不是战战兢兢、唯命是从?
这大同村简直像个刺猬,无处下嘴!
他们面面相觑,手心都在冒汗。
“许大人先别急。”顾洲远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他轻轻拨开挡在身前的熊二,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让人火大的淡然笑容。
“许大人口口声声说本官涉罪,不知证据何在?是人证?还是物证?”
“总不能凭许大人您空口白牙,红口白牙一碰,就想把一个从五品的朝廷勋贵锁拿回衙吧?这……恐怕于礼不合,于法更无据啊。”
他目光扫过那些衙役,眼神冰冷,那些衙役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他目光最后定格在身穿捕头服的王三身上,淡声道:“王三?你现在当上捕头了?是最近立了什么大功了么?”
他话里有话,那带着审视的目光射去,王三直觉得一股子寒意从头直透尾椎骨。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一定是知道了,知道是我在许大人面前告他的状!”王三心中不断呐喊。
以前只觉得顾洲远手段高明,大概是因为县衙里的人都跟顾洲远关系挺好,即便是知道顾洲远手上沾了不少血,但自己倒是没觉得顾洲远有如何恐怖。
现如今是他第一次直面顾洲远的怒火,让他直觉得两股战战,险些落下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