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认个义子红口白牙说一声就算了,现在认的是未来匈奴大单于,不但要家族内部祭拜祖先,还要召集所有匈奴贵族举行隆重的祭天仪式。
刘去俾做为家族中最年长的嫡子,没有他主持就不作数,刘琰猜到刘去俾就在五原,索性告诉刘靖一声别藏着掖着,都来家里一起把事办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刘琰回到阔别已久的府邸,大都尉府邸默认两个女主人同时存在,刘琰回来不需要通报直接进门想干什么没人敢管。
进入厅堂大喇喇坐到呼延氏身旁,一边逗弄她怀里的婴儿一边笑道:“其实不用找徐干,你该直接跟我说,不是早就定好过继给我吗?”
刘靖脸色很纠结:“不是故意瞒你,没搞清楚各方底线之前,告诉你计划只会徒增烦恼。”
刘去俾讪笑着帮腔:“大家都在看确实不好随意找你,要知道利益关系并不牢靠,咱们不能主动暴露实情。”
刘琰扭过脸冷笑:“让大家都以为匈奴是被动接受,对吧。”
刘去俾低下头不想继续解释,自从大陵事变后便赋闲在家,儿子刘猛成年之前独孤部由盘六奚代管,他基本没什么事可做,不久前才暗中来到五原郡参与谋划。
没人开口讲话刘琰心里更气,一群人来五原郡就在眼皮底下活动,杨丰身为刘靖的护卫主官发生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报告自己。
“别乱想,是我嘱咐杨丰不告诉你,还是那句话怕你操心。”刘靖主动排除嫌疑,杨丰这人品行没问题,对他来说刘靖和刘琰都是效忠对象,区别在于杨丰更信任刘靖的能力。
刘琰脸色刷的沉下:“不会暗地里知会一声?这么明显的阴谋我会猜不出?你知道咱俩现在有多尴尬吗?”
刘去俾不想让她继续掰扯下去:“怎么能说是阴谋?算了,好容易打开局面,现在咱们该讨论如何开始第一步。”
刘琰摆摆手不想影响家庭感情,再说眼下不是矫情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段煨占据耀县,那我可就被孤立在黄白城了。”
不是所有关中人都参与这次计划,马超等人不会允许南匈奴大军南下,人数不多没有实际威胁才能让人相信不为抢地盘,这么说很可能刘琰只带本部人马去黄白城。
刘琰南下放出风声之后,灾民会集中到黄白城接受赈济,段煨从弘农运粮进入关中势必要北渡渭河就近接济黄白城,只要他想随时能占据耀县。
关中人正愁没有拿捏南匈奴的关键棋子,这下好了刘琰主动送上门去,南匈奴投鼠忌器就算有心也不敢贸然抢人。
这不是杞人忧天,再怎么说段煨也是关中军阀之一,控制住刘琰对他自身也有好处。何况以段煨的军事力量,完全可以独自达到困住刘琰目的。
呼延氏讲话一点不客气:“他们不敢拿你怎样,要救灾民受点委屈算什么?”
“你们就是这样计划的,所以才找徐干这个不明底细的外人,以为我看不出来是不是?”刘琰斜着眼睛看向刘靖,别的都不重要只想要一个否定的答案。
刘靖面露为难,不过再为难也得开口解释:“段煨不是围困而是保护,属国割让北地郡横山以东,另外我承诺帮助他取得安定郡。”
呼延氏装作哄孩子,等头完全低下才接口说道:“我们都认可这个方案。”
“对,都认可。”刘去俾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
刘琰探出身子显得很急迫:“刘靖,这是你的决定对吗?”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刘琰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刘去俾:“好,我这里没问题,属国能拿出多少物资?”
刘去俾顿了顿开口道:“呃,粮食五千石。”
突然呼延氏咳嗽几声提醒,刘去俾也发现刘靖神情不悦,紧跟着补充一句:“西河还有同样数量的粮食等着发运。”
“不够。”刘琰说完看向呼延氏怀中的孩子:“难得认下子嗣真舍不得离开,救灾是正经事不想走也得走,这样吧,我需要毛毡和羊越多越好。”
呼延氏抽出一只手在眼角抹了抹,再抬头面露不舍:“我也舍不得你呀,这样吧,我做主拿出毛毡五万斤,羊两千只。”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灾民已经不是人了,粗糠混合树皮野菜熬制稀粥能吊着命不死就行。问题在于关中属于北方,不怕粮食不够就怕灾民熬不住冬夜的寒冷,所以十万斤毛毡和两千只羊比粮食重要的多。
两千只羊的皮毛不用做成衣服就能保暖,肉干能够长期保存,等到冬季大锅雪水里放进一捧肉干,满锅热乎肉汤既能治病还能保命。五万斤毛毡更了不得,混合些干草能做出一千顶成帐篷,足够十万灾民遮风挡雪挺过漫长的冬季。
连说几个好字之后刘琰下定决心,走到呼延氏面前深施一礼:“大汉孝阳亭侯,散骑太中大夫,常侍谒者刘琰刘威硕祝阏氏万年。”
“都是一家人你这是闹哪一出?”呼延氏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起身躲避几步却走到主位和刘靖并排坐下。
“在下是客人,虽贵为侯爵也应拜谢主人厚待。”刘琰这次直接跪下。
“咱先不说是否做客,侯爵大礼我可不敢接。”呼延氏话虽如此讲可却没再次躲避。
“这不单是侯爵跪谢,这是关中几十万百姓谢您活命之恩。”
呼延氏长长哦出声:“那这一礼我且当得。”
刘琰抬起头看向对方怀中熟睡的婴儿:“在下正式请求过继属国都尉嗣子,今后继当承梁王爵位,您不是说过他会是大单于吗?那就以大汉梁王的身份执掌属国。”
本以为还要讨价还价一番,结果惊喜来的太突然,惊得延氏目瞪口呆。她了解内情也明白轻重,就是因为太了解太明白她才震惊她才激动她才狂喜。
但狂喜之余还算冷静,还差一句亲口承诺没说,呼延氏压抑发颤的嗓音明知故问:“两位国相、宗正寺还有梁王,他们能认可吗?”
“我,大汉孝阳亭侯,世祖皇帝血脉中山简王之后,刘镇北胞妹梁王世子陛下姑母,我说是便是由不得旁人不认可。”
刘琰的反应和预想有很大区别,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总之很奇怪,刘靖此刻有些后悔:“也许这件事该从长计议。。。。。。”
“大汉要亡啦。”刘琰深吸一口气惨笑:“南征已经开始,胜利是必然结果,谁会在乎?谁能在乎?谁敢在乎!”
紧跟着刘琰长叹一声:“关中几十万人在遭难,我总要做点什么。”
刘去俾显得很纠结,说起话扭扭捏捏:“只你认还不够。”
“你有话直说。”刘琰隐约感觉事情不会太顺利。
“首先一件事,单于出身庶子家族说不过去,可是。。。。。。”刘去俾斜了眼刘琰,忍了忍到底没提大陵的事:“法理上讲大单于只能是于夫罗的儿子,刘豹,大单于刘豹。”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刘琰的心简直凉透了:“我还要和死人结婚吗?”
刘靖的脑袋都快埋到肚子里,呼延氏看在眼中恨上心头:“舍不得?”
刘去俾适时打圆场:“扯不上舍得不舍得,也不用你嫁给谁,只是名义上有个说法。”
草原上领袖同名的现象很普遍,早期草原人物的寿命动辄八九十岁一百来岁,其实不是同一个人,有过继的原因,也有慕名攀附的心态在里面。
取名刘豹用意非常明显,淡化屠各部出身突出单于的正统性,彰显对所有南匈奴贵族一视同仁的态度。所有匈奴贵族会举双手赞同,对他们来讲只要不是刘靖做单于就行。
再说他儿子过继给刘琰而且还叫刘豹,这就等于间接承认是于夫罗的儿子,跟刘靖和屠各没有关系,那做单于就没有阻碍还非常有利。
草原执行“长子析居幼子守户”继承制,儿子们按照长幼排序分家产,最小的儿子继承家业其余儿子平分部众出外打拼。
本来单于宝座属于刘去俾,羌渠单于死于刺杀事出突然,长子于夫罗利用统帅权利强行继承单于爵位。当时几个兄弟身处中原强敌环伺,刘去俾不想内战只能接受现实。不过他也不算吃亏,因为单于本部的核心独孤部支持他。
呼厨泉和盘六奚的母亲虽然是侧室,然而活的时间长,靠娘家帮衬能给儿子争取分到一些部众。单于儿子各有家产,刘靖这个叔叔辈可没人照顾,加上他母亲死的早,只能孤零零跑去舅舅家当入赘女婿。
刘靖做大单于虽说不好随意吞并侄子们的部落,但是他的儿子们会重新瓜分南匈奴,很多贵族的地位说不准是升还是降。刘豹做单于就不存在风险,礼法上论他是于夫罗的儿子,和亲生父亲不是一个家族。
首先一点屠各部属于刘靖的下一个儿子,出于血缘关系屠各部能捞好处;其次刘豹不能吞并堂兄刘猛的独孤部,独孤部不用担心领袖换人;别看刘猛年纪小,他是内定的独孤部继承人地位很稳固,盘六奚再不情愿也没有办法改变。
刘琰的儿子将来就是梁王,南匈奴就不是属国而是正儿八经的大汉亲王国。卜氏、兰氏、乔氏等大单于直属部落的身份水涨船高,还不用担心被屠各吞并,所以他们也高兴。
刘琰当然清楚里面的利害关系,单纯心里憋气。
呼延氏抚摸这孩子笑着开口:“为您嫡子将来考虑单于本部肯定不够,相信您心里也忧虑,那么宇文部和丘林部是不是该交出来?”
刘琰也是一脸淡然:“他们都不属于我,别说你不知道这件事,再说宇文部不能成为单于本部。”
丘林部肯定愿意直属单于,从塞北末流直升单于本部,对于丘林氏这样的小部落可以说是天降鸿福。但是宇文部不行,同为刘琰义子不允许合并在一起。
得到丘林部也算削弱刘琰的实力,呼延氏点点头:“祭天仪式我会代劳,灾情不等人您还是立刻南下要紧。”
“计划里没有这一条!”刘靖立刻急了,没等站起来就被盘六奚扯住。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你不同意就算了。”呼延氏面对丈夫暴怒丝毫不为所动。
“计划终止,我不干了!”刘靖拉起刘琰朝门外就走。
身后传来刘去俾冷冷的声音:“大汉迟早要亡,不计荣辱为亲戚奋战上百年,到了该为自家考虑的时候啦。”
“他讲的对。”刘琰停住脚步缓缓回头。
不想逼刘靖做出错误的选择,这一刻不光涉及刘进伯世系的荣辱,也关系到屠各部的盛衰乃至南匈奴的未来。
刘琰唯一的机会就是以嫡母的身份参加祭天仪式,然而就跟呼延氏说的那样,想救灾必须放弃匈奴的掌控权。呼延氏的影响力毋庸置疑,只要祭天仪式上只有她一个人,那么在刘豹成年之前她就是南匈奴的最高统治者。
刘琰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好是坏,但不论好坏都要将苦酒一饮而尽。也许刘琰会成为历史的罪人,也许历史本就该如此发展,相信只要中原帝国没有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匈奴大单于姓什么,是什么出身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