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朝廷新派来的人到各处走马上任,收复回来的失地的秩序也在有序恢复中。
北地官场上也暂时维持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张平安和刘三郎、阮三几人在汝南府慢慢站稳了脚跟后,便开始着手一一施行他的各项政令。
首先便是户籍控制,通过‘编户齐民’确保税收和兵源,鼓励农耕与土地分配,大力推广安南稻和番薯等高产作物,并提供种子和农具。
然后组织俘虏营的人修缮水利工程,进一步确保粮食产量。
其次招抚流民,重新登记户籍。
放松税收政策,将丁税并入土地税,减轻百姓的税收负担,促进人口增长,大力恢复人口和生产。
为了弥补府衙的财政赤字,实行盐、铁、酒等重要行业专卖。
最后便是鼓励百姓多添丁,多添丁的人家在税收上能享受一定便利。
整个过程下来,张弛有度,就像温水煮青蛙似的,并不让百姓们抵触。
加上张平安治下严格,要求衙门的人做事遵循章法,几个月下来,府衙的人甚至在民间取得了不错的口碑。
虽没有到被百姓们叫张青天的程度,但也相差不远了。
张平安和刘三郎等人顿时觉得颇有成就感,剩下的就是等待秋收了。
自从上次在扬州一别,张平安再也没有收到六姐夫的来信,只从家里寄来的书信中得知六姐和小外甥确实已经坐官船到扬州去了。
现在六姐夫又官升两级,六姐便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其他人口中命好的官夫人。
徐氏和张老二信中都让儿子不用担心,家里姐弟几个都过得不差,只要顾好自己就行了。
空下来以后,张平安才有闲心想家里的那一摊子人和事。
大姐二姐都不用他操心,三姐四姐不知身在何处,五姐是个扶不起来的,但只要自己还在,也吃不了什么亏。
六姐和六姐夫更不用说,夫妻俩琴瑟和鸣,感情极好。
就不知道六姐夫他们搬迁以后,火器坊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甚至可能会直接关系到后面的战局。
虽然知道多想无益,但张平安还是忍不住担心。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大事,就是马上要到他的二十岁生辰了。
对于读书人来说,这是一辈子的大事。
弱冠之礼本应由老师来帮忙完成,可是现在老师还远在常州,让老师来帮忙加冠显然是不可能的。
自己家里人又远在临安。
只能找亲近的长辈或者上司帮忙完成。
最好的人选其实是黄知府或者周大人,两边隔的近,又是上级,帮忙加冠合情合理。
就不知道谁有空了。
张平安再三斟酌后,考虑到周大人还在方城,便决定还是先给黄知府写信。
看看黄知府怎么说。
与此同时,还要找道士算一算黄道吉日,然后写帖子邀请其他宾客观礼。
刘三郎和阮三虽是武将,但也很清楚冠礼的重要性。
早早就帮忙准备起来,布置场地、案台,摆放祖先牌位,冠服、礼器等。
加冠礼需分三次加冠,三套冠服是必不可少的,象征着不同阶段。
粗布冠,表质朴,鹿皮质,象征武事,赤黑色,象征文德。
这些冠服张老二从儿子成亲那年便开始准备着,这次寄信过来的时候,也顺便托人捎过来了。
虽然老两口对于不能亲自参加儿子的加冠礼,心里十分遗憾。
但也知道当下的局面,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如果没有孙子的话,他们还能厚着脸皮求人带他们过来,跟着儿子一起生活。
但现在有了孙子,而且孙子还这么小,他们便只能先在临安待着以保周全了。
一晃几日过去,黄知府收到信以后很快回了信,表示十分愿意过来帮忙加冠。
毕竟这也算是十分荣耀的事情,就跟取名一样。
也是因为张平安信赖他,才会选他。
帮忙加冠以后,从此在官场上,他和张平安的关系也不一样了,会更亲近几分。
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一个派系的。
张平安还这么年轻,又在中庸之道上走的十分稳当,以后必然前途无量,黄知府自然没有不应之理。
本来一切顺利,算好了黄道吉日在七月初六。
但是周大人却突然派人送信过来,表示自己有空帮忙加冠,到时候会亲自过来。
这让张平安有些惊讶,确实没想到周大人会主动提起加冠的事情。
在他印象中,周大人一向算是说话做事比较含蓄稳重的人。
刘三郎和阮三得知后都有一些犯难,这事处理不好肯定会得罪黄知府。
到时候事情就闹得不好看了。
但是周子明作为整个北地官职最高的人,又是三军统帅,要是折了他的面子,拒绝了他,那把他这个顶头上司也得罪了。
张平安也头痛,权衡一番后,便吩咐阮三道:“你去把周大人写信过来想为我加冠这事跟底下人聊一聊,尤其是那些嘴碎的,立刻就去!”
阮三明白过来,双手击掌笑道:“这主意好,黄大人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后必然不会跟周大人去争的,这样一来,既不会得罪黄大人,也不会得罪周大人!”
“就是这个意思,这事儿我只能先对不住黄大人了,唉!”张平安叹一口气,然后叮嘱道:“也别太刻意知道吗?”
“放心吧,这事儿我擅长”,阮三拍着胸脯应道,然后下去了。
刘三郎已经能明白一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问道:“平安,这样一来,你岂不是和周大人绑定了,以后在官场上,别人都会认为你是周大人的人了!”
“大姐夫,没事的,不用担心,我现在心中已经有了决断,现在的情况跟之前也不一样了”,张平安解释道。
“这又怎么说?”刘三郎倾身问道。
“你还记得我之前的同窗加同年赵仁之吗?”
“记得,他怎么了?”刘三郎低头回忆了一下,从脑海里找出这个人。
“他自从到了前线,便跟在周大人身边上阵杀敌,据说十分骁勇善战,短短半年多便已经有成为周大人的左膀右臂的趋势,这是一个风向标”,张平安缓缓道。
看刘三郎还是不太懂,张平安继续道:“虽然我和他同窗时间并不是很长,但我知道此人是很有些韬略的,如果他一直以赘婿的身份在官场混,纵使他有滔天本事,也会被人瞧不起,只不过是岳家的一枚棋子罢了,还是能随时被踢出门的那种,我想他肯定不甘心!
这人一旦不甘心了,便会想方设法改变身份,最好的办法便是打破秩序,一切从头再来,所以大姐夫你猜他会怎么做?”
“你的意思是,他会投靠周大人?可是朝廷派他来就是让他辖制周大人的啊?他这样做,另一个监军会同意吗?同在前线,另一个监军不可能不知道”,刘三郎思考着。
张平安轻笑摇头,要是大姐夫看过现代的碟中谍,计中计,就不会这么惊讶了,起身道:“那就要看我那位同窗赵仁之他是怎么解释的了,王监军虽然精明,但若连环计和反间计用的好,也保不齐会被蒙住,事情没这么简单的!”
“我大概懂了一些了”,刘三郎消化半晌后,才点头憨声道。
阮三对于传话这事确实擅长,办事效率很高。
黄知府收到消息后也很知趣,没两日便托人送了信过来,说自己身体抱恙,恐不能前来帮忙加冠,信中一再道歉。
并让张平安赶紧再找其他人帮忙。
还顺道捎了礼物过来,是一方上好的砚台,以表祝贺!
这让张平安心里很过意不去,算是欠了黄大人一个人情了!
一晃几日过去,终于到了七月五日这天。
张平安知道今日周大人会过来,提前便安排了人在城外十里亭处等候。
本来想自己亲自前去迎接的,又怕显得太刻意,加上周大人为人也不在意这些虚礼,便作罢了!
谁知这一等,派去的人从太阳刚出来一直等到日头快落山,才等到人。
刘三郎和阮三急的不行,生怕周大人有事耽搁来不了,那就麻烦了!
好在虚惊一场!
周子明是带着人骑马过来的,身处全副铠甲和披风,显得风尘仆仆。
张平安见到后,这一刻确实是十分感动的。
不管周大人出于什么原因一直对他示好,但论迹不论心,周大人对他确实是照拂颇多。
“各位将军,一路过来辛苦了,里面请!”张平安拱手行礼,高声道。
周子明点点头,也没多话,带着手下人利落的下马后跟着张平安进了府衙。
倒是其他副将,对张平安态度挺热情。
还夸了夸汝南府的繁华。
“城中街道整洁,秩序井然,买卖人往来有序,一看就是张大人治理有方”,有副将夸道。
其他人纷纷应是。
武将说话嗓门高,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显得气氛很热烈。
此时天色渐晚,张平安和众人寒暄后便直接吩咐摆饭。
席上众人只浅酌两杯,并不多喝。
看得出都是周子明的嫡系心腹,说话也比较随意,并不太拘谨。
有人调侃道:“张大人可是第一个得我们主帅亲眼,帮忙加冠的人呢,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话里话外其实也是在敲打张平安,要记得周子明的恩情。
张平安哪儿能听不懂,举起酒杯,敬了众人一杯,笑道:“在下惭愧,不知何德何能承蒙周大人青睐,只能先在这里敬诸位一杯薄酒,聊表心意!”
周子明话不多,但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其他人自然也纷纷举杯,很给面子。
一顿饭宾主尽欢!
吃完饭后,晚上各人很快便各自歇下,张平安预料中的秉烛夜谈也并没有发生,倒有些让他摸不着头脑。
一夜过后,第二日便是正式的加冠礼了。
是在提前布置好的正堂举行。
儒家强调“冠者,礼之始也”,旨在通过礼仪训练培养读书人“孝、悌、忠、顺”的品德。
因此加冠礼对于男子来说十分重要,尤其是步入官场的读书人。
提前邀请的宾客没有不到的,现场十分热闹,但并不喧哗。
加上有周子明这个主帅前来帮忙加冠,更显得这场仪式十分隆重。
不看僧面看佛面,前来祝贺的人基本都是捡好听的话说。
祭拜过天地、祖宗以后,就开始三加冠。
首先是黑色粗布冠,旁边有人高声唱着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寓意告别童稚,要开始承担作为成年人的责任。
二加鹿皮冠,祝词是“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
寓意从今往后要端正威仪,修身慎行。
三加爵弁冠,也是最隆重的一冠,乃赤黑色礼冠加浅红色纁裳。
是由周子明亲自唱的祝词:“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俱在,以成厥德。”
声音清冷又威严,现场霎时一片寂静。
此冠寓意正式获得成人资格,可参与宗庙祭祀。
看着周子明平静又深沉的眼神,张平安心中瞬间拂过千万思绪。
嘴巴不由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好!
加冠以后,下一步便是醴礼,由所有来的宾客向冠者敬酒,冠者浅尝酒水后,象征被成人社会接纳。
因为知道只是走个流程,倒也没什么人死命劝酒,张平安浅尝几口后,便放下了酒杯,一点儿也没醉。
随后是取字,是由周子明亲自取的,字“靖边”,出自《左传》靖乱安邦一句。
其中期待可见一斑,这个字一听就带有浓浓的家国情怀。
张平安说实话还有点不习惯,他简直不能想象以后别人叫他靖边的样子。
一个名字就好像寓意新生一样,即将要走入人生的另一阶段。
最后一步是见尊长,需要给宗族长辈、母亲、师长等行礼。
但因为都不在,这一步便简化了。
只给来的宾客中德高望众之人行了一礼替换,由长者给予生辰礼。
这就算礼成了!
从今往后,便是真正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