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的清明刺破氤氲,高澄猛地将兰京推开,借势后退两步,拉开两人距离。
“别再放肆!”
“洗干净了便回去!”
语罢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几乎仓促地掀帘而出。
兰京独立帘前,垂眸凝了一眼手中那柄镊刀,指腹缓缓擦过刃口,将它轻轻搁回妆台。
手中灯笼摇晃,高澄疾步穿行于密道,影子在壁上凌乱。
直到踏入庭院,夜风拂面,他的心才渐渐平复。
这片天地总能奇异地抚平他的焦躁。
将灯笼置到石案上,仰望星空,放空一切纷杂,一切思绪,只静静的等待。
听见门锁响动,便健步冲到门口,见秦姝推开门,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诶,做什么?”秦姝轻呼一声,挣脱开他的怀抱,反手合上门扉,落下门栓。
月光下,她蹙眉打量着他不同寻常的神情。
“子惠哥哥怎么了?”
高澄并未直接应答,只是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灯笼,一面引着她向屋内走去,一面压低声音问道:
“来时可曾留意,身后是否干净?”
秦姝应道:“放心,我一路都留神着,也支着桃枝回了将军府。”
“不过子惠哥哥,我不明白,你何以料定,只要我们起了争执,你二弟的人便会派人来跟踪我?”
天底下的男人大抵都有一个共通的贱性,便是会觊觎对手的女人,尤其还是美丽的女人。
“哦,就如当初高慎与我不睦,便会多留意李昌仪几眼......人心之微,大抵如此。”
二人于床边坐下,秦姝不由得轻睨了他一眼。
“况且,”高澄神色渐凝:
“这等不宜声张的差事,他自然会交由最得力的亲信去办,若他暗中联络有旁人,定然也会派同一个人。”
高澄一面正色说着,指尖已悄然探向秦姝腰间的蹀躞带。
“怎么样?”缓缓贴近秦姝耳畔问道:
“那‘百濯香’,可曾沾到那人身上了?”
“嗯……”秦姝刚应声,才觉他手掌不安分,侧首时高澄已贴得极近。
“子惠,”忙抬手轻抵他胸膛,“我心里还......”
高澄打断她:“我特意带了酒,不如先饮几杯助兴?!”
忙起身斟酒,举起一盏递到秦姝面前。
秦姝眸中惊诧流转,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你连酒都备好了?我星夜回来,又不是为了这等事?”
“阿姝……”
高澄情急,直将酒盏径抵至她唇边。秦姝避无可避,只得仰首饮下。
“如何?”
秦姝唇角微扬,带着几分戏谑:
“子惠哥哥当真可笑,莫非以为几杯酒便能……”
话音未落,目光忽地凝在他颈侧一点红痕上。
伸手用指尖挑开高澄鬓发,又扯得衣领开得敞亮些细看。
高澄大喜,正欲俯身吻下,却听她声音陡然转冷:
“你今日……回过内宅了?”
“不曾啊。”
“那这吻痕从何而来?!”
高澄身形一僵,又颓然坐直了身子。
“是哪里新结的相好?”她眸光如刃,直直刺向他,“……还是,哪个新交的郎君?”
“胡说!”高澄侧首避开她的注视,手不自觉捏向脖颈:
“没有旁人……应该是蚊子咬的。”
“这个季节还有蚊子?”秦姝上前,再拨开看得更细致。
“好生厉害的蚊虫,竟能啃噬出这般形状!”
高澄格开她的手腕,将衣领匆匆掩回:
“秋蚊如虎没听过么?肿得厉害些也不稀奇啊!”
秦姝已俯身掀开床炕上的暗道木门:“子惠且回去歇息吧!”
高澄起身退开出几步:“我不走!”
“那我走!”秦姝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阿姝,你莫走!”高澄猛地拉住她手臂。
“唉,我怕了你了,我实是怕了你了。”
他喉结滚动,反正秦姝若回东柏棠,也迟早知道,索性说道:
“是兰京......兰京他活着回来了......”
秦姝阖目冷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荒唐。
高澄着急解释着:“可除了这处痕迹,我们再未有逾矩半分,真的,你信我啊!”
秦姝反手一记耳光掴在他脸上,眼中已是泪光盈盈:
“高澄,你贪恋男色,何必还要来作贱我?”
她几近嘶吼,心中只余对这份情感的失望。
高澄不敢去承接她的目光,狼狈地垂着眼帘,满心自惭。
“你放手!”
“阿姝,你别走!”
“我求你信我!”
他苦苦哀求,声音沙哑:“人有迷途,但你是我的北辰星,永不更易,你原谅我!”
继而开始絮絮叨叨这一年的思念与孤寂,字字恳切。
秦姝却早已听得心烦,趁他情动失神之际,抬手便朝他颈后劈下一掌。
高澄未尽的话语戛然而止,身体一软,昏厥在地。
秦姝将床炕略作整理,费力地将高澄扶躺上去。
望着他沉睡中毫无防备的眉眼,满腔怒火竟渐渐化作无声的叹息。
她抬手,在他脸颊上不轻不重地又拍了两下。
“赏你两记耳光,是打你不知自爱!”
低声嗔道,“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转身便由着人亲近……”
指尖已不由自主地挑开他衣领,那点红痕再次刺入眼中。
鼻尖一酸,哽咽:“更可恨的是那兰京,竟也这般不知廉耻。”
她伏趴高澄胸膛上,泪水无声浸湿着他衣襟,肩头因为哭泣微微颤动着。
“子惠哥哥,你这般行事,叫我心底如何能不痛?”
趴伏良久,心头百转千回,终是难以释怀。
她忽然抬起头,拨开高澄发丝,带着几分赌气,张口便在他喉结侧畔重重吮了起来。
晨曦透牖,刺得高澄微微蹙眉。
撑着臂起身,屋内空寂,唯有自己。
许久没有睡过硬炕,觉得腰背有些酸硬,不由得伸手揉按。
侧首看见枕畔置着一封素笺,急忙取出展读:
“妹自行事,兄善自珍重,入夜再归。
且记自爱,但若再教那污浊男子近身,此生不复相见!”
高澄唇角不由浮起笑意,知道她终究是心软。
略作舒展,便开启暗道,身影没入幽暗,径自返回东柏堂。
推开房门时,侍候已久的婢女们端着水盆衣物鱼贯而入,抬头见他皆是一愣,随即慌忙垂首。
高澄有些奇怪:“怎的个个神色古怪?莫非孤脸上有东西?”
“大将军,您、您的脖颈……”
“取镜来!”高澄心下一沉,只当是昨日兰京留下的痕迹太过明显,才叫这些婢女吃惊。
直到铜镜捧至眼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颈前密密匝匝全是咀痕,落英纷陈。
这可不是兰京,分明是昨夜秦姝赌气留下的印记。
噗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