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次崩坏的余波终于平息。从人类文明的尺度来看,这场灾难竟奇迹般地未曾造成太大损失——逐火之蛾那些被叶初清算的高层,其消亡带来的影响,甚至不及穆大陆首都亚特拉因停摆一天造成的损失。
凯文在医院的纯白病房中醒来,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让他有些恍惚。第一眼便看见梅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书,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发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没死?”他动了动手指,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沉,身体却没有预想中的剧痛。那点晕眩,更像是沉睡太久后的疲惫。
“凯文,爱莉希雅把你送来时,你身上没有任何外伤。”梅合上书,语气平静,眼底却藏着一丝复杂,“连之前的旧伤都愈合了。”
“没有外伤?可……”凯文皱紧眉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道吞噬天地的黑雾,那双一灰一白的冰冷眼眸,还有被从高空击落时,胸口传来的粉碎性剧痛。他清晰地记得,那具属于挚友的身体,踩在自己胸口上时,骨头碎裂的脆响。
“第六律者……”他下意识地开口,话到嘴边又猛地顿住,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不知道该怎么问。问“第六律者被讨伐了吗”?可那律者占据的是叶初的身体。这句话一旦说出口,就像是在问“你的挚友死了吗”。
凯文陷入了两难的沉默。他既希望律者被彻底消灭,终结这场灾难;又隐隐害怕那个结果——那意味着,他真的要和叶初永别了。
梅看着他紧攥床单的手,指节泛白,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凯文,你是在与律者的战场上被救回来的。你能躺在这里,真相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凯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像被泼了一盆冰水。是啊,他怎么会不明白?若律者仍在肆虐,他此刻怎会安然躺在病房里?只是他不敢面对,不敢承认那个最残忍的可能。
“是……是爱莉希雅讨伐了律者,对吗?”他艰难地开口。他知道爱莉希雅的任务——他主动申请正面牵制,就是希望能亲手打败律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唤醒叶初。可结果呢?就像过去无数次切磋一样,他还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原来他这么弱小。连守护挚友的身体,都做不到。
“你错了。”梅摇了摇头,“爱莉希雅只是负责把你送回来。讨伐律者的,是梅比乌斯博士。”
提到这个名字,连一向冷静的梅都忍不住唏嘘。自长空市一别,她因工作繁忙,与叶初的联系渐渐少了,但往日共事的情分仍在。谁能想到,再听到他的消息,竟是天人永隔。
“梅比乌斯博士……”凯文喃喃道,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律者第一次降临在亲近的人身上,他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去面对——是该为灾难平息而庆幸,还是该为梅比乌斯失去挚爱而哀悼?
“那希儿呢?”他猛地想起什么,声音发紧,“叶初成了律者,她……”
“希儿已经不在了。”梅的声音低了下去,“或者说,叶初与希儿,本就都是这次崩坏的关键。其中另有隐情,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爱莉希雅说,等你醒了,让你去找她。”
凯文掀开被子,眼中瞬间燃起坚毅的光,抓起床边的病号服就往身上套:“我这就去。”
梅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也起身跟了上去。
亚特拉的街道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凯文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走在街上,眼前的景象熟悉得让他恍惚——没有想象中的断壁残垣,没有崩坏后的死寂,这座城市和往日一样喧嚣,仿佛不久前那场遮天蔽日的黑雾,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可胸口那片虚无的痛感却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
他失去了自己的挚友。
医院离爱莉希雅的花店「Elysium」不远。凯文记得,只要没有任务,爱莉希雅总爱待在那里。
很快,那间熟悉的花店出现在街角。只是今天,卷帘门没有完全拉开,橱窗里展示的鲜花都蔫蔫的,失去了往日的鲜活,像是在呼应主人的心情。
凯文推开门,风铃发出一串沉闷的响声。店里没有开灯,光线有些昏暗,他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柜台上的爱莉希雅。
她面前摊着一封信,侧脸埋在臂弯里,往日明媚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浓浓的落寞。
听到动静,爱莉希雅抬起头,看到凯文时,愣了一下,随即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凯文,你醒了。”
她的目光转向凯文身后的梅,点了点头:“还有梅,好久不见。”
“爱莉希雅,叶初的事情……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凯文开门见山,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急切。
爱莉希雅沉默了片刻,指了指桌上的信:“他给每个人都写了一封信,都放在他家里。你的那份我没动,去看看吧,或许能找到你想知道的答案。”
“他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凯文猛地睁大了眼睛,心头剧震。提前给每个人留信……难道他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嗯,他藏了很多秘密。”爱莉希雅的声音低低的,“信里,应该会说一些。”
凯文没有再多问,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爱莉希雅,她又重新埋下了头,肩膀微微耸动着。
“保重。”他说。
“嗯,保重。”爱莉希雅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凯文推开门,一阵风灌了进来,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显得格外萧瑟。风拂过柜台,吹起了那封信的一角,露出信尾的四个字,墨迹清晰,仿佛还带着书写者的温度——
“未来再见。”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花店的招牌上,「Elysium」的字样在光影中明明灭灭。
街上的人依旧步履匆匆,谁也不知道,这间闭店的花店里,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告别;谁也不知道,那个曾在崩坏中守护世界的人,最终留下的,是对未来的期许,还是对过往的释然。
凯文沿着街道往前走,朝着叶初家的方向。他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但他知道,有些告别,总要亲自去面对。
爱莉希雅手中的这封信,并非从叶初家中寻得,而是随着那个延续了许久的约定一同到来的——每日一支鲜花,从未间断,直到第六次崩坏结束后的第二天。
那天清晨,送花人如期而至,递来的花束里,除了一支沾着晨露的白玫瑰,还藏着这封薄薄的信笺。笺语很短,字迹却一如既往地温和:
“亲爱的爱莉希雅,假如再也不能见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没有长篇大论的告别,没有痛彻心扉的不舍,只有一句平淡得近乎日常的祝福,却像一把温柔的刀,轻轻剖开了她强撑的平静。
“太狡猾了……”爱莉希雅将脸埋进那支白玫瑰里,花瓣上的晨露混着一滴清泪滑落,砸在信笺上,晕开了浅浅的墨痕。
他总是这样,连告别都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温柔,让她连放声大哭的理由都找不到,只能任由那股酸涩在心底蔓延,缠缠绕绕,久久不散。
窗外的阳光爬上柜台,照亮了信笺上的字迹,也照亮了她眼底未干的泪痕。她轻轻将信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又拿起那支白玫瑰,插进窗边的玻璃瓶中。
早安,午安,晚安。
她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已经远去的人,再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