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空间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乳白色的光一闪一闪地照在墙壁上。
暗色的墙壁上布满焦痕,像是之前被雷劈过一样。
“呜呜……”
“宿主你别死……”
系统空间的地面上躺着一个雪白纯净的少女,白发铺散一地,长睫下的透出淡蓝色泽,莫名神秘。
而她的身体已经趋近透明,不停有乳白气体飘出,溢散,越来越浅。
小小的光球不停向她身上丢着宝物,企图延缓气体散开的速度。
“宿主你坚持坚持……呜呜我能救你的……”
系统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很庆幸。
庆幸容景将它遗忘的一干二净。
没有收走它的能力与空间。
所以在弗清念被阵法彻底吸收的最后一秒,它将她的灵魂带了出来。
只是……还是有些晚了。
系统将自己变化成小鸟的形态,努力用翅膀抱住雾气,阻拦它溢散。
“别散了别散了…再散就真的没有了……”
小鸟的眼睛通红,蓄满了泪水。
它一边不停砸药,一边努力用翅膀阻拦。
可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少女溃散的身体并没有被延缓半分,反而越来越快。
于是系统哭的更大声了。
“呜呜……”
弗清念混沌的思维终于被一声一声刺耳哭声唤醒。
她颤了下睫,抬手精准无误地捉住了哭泣的系统。
“好吵……”
哭声停滞一瞬。
下一秒,系统直接哀嚎出声。
“宿主,你不要死好不好!”
弗清念被吵得直皱眉,她闭着眼睛,敷衍地拍了拍鸟头。
“嗯,不死。”
“你撒谎!”
系统红着眼睛看着她越来越淡的身体,眼中升腾起一丝绝望。
“你…你都在散魂了……”
“宿主,你好爱骗人。”
“你骗了小妖王,现在连我也要骗吗!”
弗清念听见耳边认真的控诉,抬起眸,望向系统的眼睛。
绝望又难过。
是切切实实的在为她伤心。
弗清念盯着看了一会,随后捏着小鸟将其放在了自己颈侧,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脑袋。
“不骗你。”
“不会死的。”
系统窝在少女颈窝,眼泪不停流淌,打湿她雪白发丝。
“真的吗?”
疲倦感一重接着一重,弗清念控制不住闭上眼睛。
世界在分崩离析,灵魂在坍塌毁灭。
“真的……”
“那你能不能不要闭眼睛,求你了。”
弗清念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几乎要化作一片虚无。
“不要哭了,哭的我头疼。”
“别吵,我只是睡一觉。”
“……”
系统不说话了,浑身都在发抖。
它是系统,拥有最完善全面的资料。
数据显示,当一个人说出这句话时……
就意味着她将要死去。
彻底从天地间消失。
“你别睡……”
“你不许睡……”
系统小声祈求着。
一遍又一遍。
直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少女身边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系统是被噩梦惊醒的。
当它再睁开眼睛,空间里一片空荡。
再也没有少女的身影,消散的干干净净,连一丝痕迹都没能留下。
只剩下了它自己。
“你就是在骗我……”
“谎话精!”
系统瘫在地上,眼眶里不停流下眼泪,砸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它只是空之极的一个低级系统。
最普通,最平庸,最渺小。
没有通天的本领,没有绝顶的智慧。
从绑定宿主的那一刻起,它枯燥无味的统生就被激活了。
鲜艳,有趣,跌宕起伏。
不重要的系统也有了身体,像一个真的小鸟一样,可以自由翱翔在天地间。
它品尝人间烟火,看尽浮世繁华,也在流光溢彩的尘世中滚过一遭。
终于在某天某夜,生出了不该存在的情。
它很喜欢宿主。
就像一个普通的小鸟,喜欢它的主人一样。
它知道什么叫喜欢。
它知道的。
喜欢就是…
就是贪生怕死的它,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
包括生命。
系统趴在地上,眼泪干了又流,流了又干。
“宿主……”
“主人……”
“我不想当系统了。”
“我只当你一个人的小鸟好不好……”
“……”
四下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昏暗的空间里,只有它,唯有它。
系统慢吞吞将眼泪擦干,在空间里立了一个小小的墓碑。
然后,靠着坚硬冰冷的石碑睡了一夜又一夜。
它没有家了。
天大地大,没有它的归处。
时间真难熬。
对生出情的系统来说,就是一场残酷刑罚。
它守了墓碑一百年。
完完整整的一百年,一分一秒都没离开。
系统不是生灵,它不会遗忘。
所有的记忆都以数据的方式保存,永远不会模糊半分。
好,也不好。
对于系统来说,一百年的时间都未曾将难过平息。
可它不能继续这样。
它想,它得出去走走。
或许……
或许……
它还能遇见它的主人。
系统将守了一百年的墓碑擦干净,用翅膀轻轻抱了一下。
它准备离开了。
只是它还没迈出脚,身后突然席卷过来一阵清风。
夹着一股淡淡的,独特的,清冽的味道。
系统瞬间僵硬。
系统空间……怎么可能会有风?
闹…闹鬼了!?
胆小的小鸟颤颤巍巍地回头。
昏暗发黑的空间里,突然掀起一阵清风。
卷着无数光点在其中飘荡,仿若仲夏夜里的萤火。
系统缩进角落里,害怕的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清风荡过,那些荧光缓缓凝聚。
一点一点的汇聚,勾勒出了一个熟悉身影。
随着光点越来越多,身影越来越清晰。
系统终于不抖了,它睁大眼睛,陷入了呆滞。
“宿……宿主……”
当最后一点荧光没入,一声轻叹飘荡在空间里。
雪衣,白发,冰蓝瞳色。
是本该魂飞魄散,彻底归于虚无的人。
“宿…主?”
系统不敢置信的声音缓缓响起。
弗清念抬眸,视线垂落于那只蜷缩的小鸟身上。
“是我。”
系统揉了揉眼睛,慢慢凑过去,戳了戳她的衣角。
“你…你没死?”
它不会是太想她了,产生了幻觉了吧。
弗清念余光瞥过那小小的墓碑,沉默了片刻。
“我跟你说过了,我不会死的。”
系统半天才缓过神,眼泪唰一下就掉了下来。
“原来你没骗我啊……”
系统飞扑到少女怀里,缩成一团。
“我还以为…你说睡一觉就是再也醒不过来的意思……”
“呜呜吓死我了……”
弗清念摸了摸系统的头,有点无奈。
“以后少看那些没有营养的东西。”
系统哭泣的声音一顿,闷闷地“哦”了一声。
系统哭了很久,直到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干净才停止。
它从少女怀中跳了下来,两脚就把它守了一百年的墓碑给踹翻了。
没死立什么碑。
晦气,太晦气!
系统推来一个华丽无比的王座,让弗清念坐在上面,讨好地给她捶腿。
“宿主,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都魂飞魄散了,是怎么重新又活过来的?”
弗清念靠在王座上,垂眸看向指尖,白皙而凝实,流淌着强大的力量。
“不知道。”
系统捶腿的动作一顿,尖叫出声,“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知道?这难道不是你算计好的?”
面对系统的质问,弗清念没说话,沉默是金。
“……”
系统又开始抖了,它一脸不敢置信。
“你…你在赌?”
“你究竟哪里来的自信赌你魂飞魄散还能活?”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还是说这只是我做的梦?”
系统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但对方就那样坐着,一声不吭。
将沉默是金与惜字如金贯彻到底。
系统:“……”
服了。
冷暴力能不能从世界上消失啊!
系统气的扭头蹲在一边在地上画圈圈,并表示它很久都不会理她了。
弗清念望着系统气鼓鼓的背影,目光微闪。
它没猜错。
她的确在赌。
赌她不会死。
赌置于死地可以后生。
不过她并不是毫无把握,孤注一掷。
无尽的轮回,至寒的诅咒,她能承受如此之久还活着,足以证明她灵魂的特别之处。
她其实很早就想验证一下了。
只不过过去被诅咒限制的太死,寻不到门路罢了。
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她自然要尝试。
结果的确和她想的一样。
溃散于天地万物后,终会重聚归来。
每一次破碎重组,只会让她更加强大。
不死不灭,不朽不衰。
她天生拥有无尽的寿命。
弗清念支着下巴,指尖冒出一团小小的火焰,微弱而渺小,仿佛即将要消散。
在看到它的时候,冰冷的眉眼瞬间温软下来。
在彻底消散的前一刻,北灼言抓住了她的手。
在那一瞬间,他将他的火又给了她。
只不过时间太短暂,他只送过来了一点点。
火苗颤巍巍地燃烧,亲昵地蹭着她的指尖。
身体上的诅咒只剩下了最后一点,火苗想要继续帮忙清除,却被她拦住。
弗清念摸了摸它,火舌舔过指腹。
“辛苦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仇要自己报,路要自己走。
最好的救赎,从来都是自救。
系统生了一会闷气,没多久就憋不住又凑了过来。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要不要先找一具身体,灵魂一直离体也不是办法啊。”
系统认真思考起来。
找一具身体倒是不难。
但是找一具能容纳她灵魂的身体就有些难了。
刚出生的身体太弱,强大的身体又只能夺舍。
以宿主洁癖的性格,她能愿意用陌生人的身体吗?
想想就知道不太可能。
系统一脸忧愁。
“不用。”
“嗯?”系统呆了一下,“什么不用?”
弗清念捏着指尖火焰把玩,淡定道:
“不用身体。”
羸弱的身体对她来说只是束缚,不如不要。
系统下巴都要惊掉了。
“那你是准备就这样顶着灵魂到处走么?”
弗清念瞥了它一眼:
“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
系统听到现在已经有些摸不到头脑了。
不要身体,也不离开。
她是准备在这里跟它相依为命一辈子吗?
虽然也不是不行。
但那样是不是有点太无聊了。
智力有限,它分析不出自家宿主的想法。
“什么意思?”系统决定直接问。
弗清念脸颊上浮现起金色纹路,最后一点诅咒亮起。
她抬手摸了摸,眼眸低垂。
无尽的长生中,始终都有一个问题横在心中──她是谁?
不论是谁,总归都有一个始终。
她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一定也有过去。
她想要找到这个答案。
她不要镜花水月一场空,她要一个真实的答案,要亲手触碰最初的自己。
所以大路逆行,她要往回走。
弗清念放下手,轻声道:
“我的意思是,我要重新走一遍所有的来路。”
系统愣住。
所有的来路?
什么意思?
弗清念没给系统思考的时间,直接起身拍了拍它的脑袋。
“我要走了小系统,你要照顾好自己。”
系统扯着她的衣袖,眼巴巴望着她:
“我可以跟着你么?”
“不可以。”
系统瞬间泄气,蔫了吧唧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要等你很久么?”
弗清念垂眸浅笑,“不久。”
“每过一场轮回我就会回来。”
系统依旧蔫巴:“一场轮回也要很多年呢。”
“我会尽量快点的。”
在弗清念离开的前一刻,系统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我真的不能跟着你么?我可以帮你的。”
“一个人会有危险吗?”
少女消散为荧光,微风轻拂中,没有人回答它的话。
系统咂巴了下嘴,瘫倒在王座上。
它平躺了一会,然后突然笑出了声。
“嘿嘿……”
“没死就好。”
…
万世轮回里,弗清念体验过无数次的死亡。
如今她回头重走一遭,这一次,她要生。
生而死,死而生。
生死轮回中,悟我证道。
她重新踩出了一条通天大道。
…
某个世界中。
“我喜欢你。”
少年红着脸递出情书。
“抱歉,你挡路了。”
雪白的少女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路过,连半分眼神都没有递给他。
被无视了个彻底。
“……”
“你这种冰冷无情的人,这辈子都不配得到爱!”
“不会有人爱你,你就该孤独终老!”
表白无数次后还是失败的少年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已经走出去一截的人忽然停下。
少女回眸,终于看了他一眼。
“错了。”
那人完全没想到她会回应,一时间愣住。
“什么错了?”
弗清念下意识摸了摸手腕,却摸了一场空,她愣了一下,随后平静放下手。
“你说错了,有人爱我。”
她的眼睛很浅,带着温凉的温度,没什么表情看人时自带压迫。
少年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惊慌。
“谁…谁信你!”
“谁会爱你这种人!”
雪衣少女漠然收回视线,声音冷淡。
“反正,那个人不是你。”
少年被她的话一噎,脸色被气得涨红。
“你!”
他梗着脖子嚷道:“你骗人!根本没人会爱你这种冷血的怪物!”
“你不过是在杜撰一个——”
话音戛然而止。
他看见那个永远冷漠的少女,眉眼忽然撤去了所有冰寒。
仿若寒冰化春水,枯木逢新生。
眼角眉梢漾开的笑意,让满山苍翠都失了颜色。
少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笑,凛冽而惊艳。
“你看,”她轻声道,“他来了。”
少年怔怔回头。
漫天绿意中,一道火红身影静立,衣袂翻飞如灼灼烈焰,将整片天地都衬得暗淡。
金色瞳孔里爱意澎湃,修长指间执着一朵鲜艳的惊忆花。
弗清念弯起眉眼,迈步走向那道火红身影。
真好。
有一只妖,曾在她漫长而孤寂的轮回里,留下了一点春色。
那一点点的美好,足以支撑她走过一场又一场的轮回。
…
神域,北幽。
明媚的阳光下,一只黑色的妖勤勤恳恳地种下了一大片花海。
他迎着春风在花海中酣睡。
惊忆花的花语是重逢。
他和他的念,何时才能再次相遇呢。
“念,我会等你。”
年年岁岁,四季如一。
月有圆缺花开花谢。
想人生最苦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