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所有的声音消失。
北灼言金色的瞳微微睁大,指尖残留的触感冰凉柔软,却似烙铁般灼人,顺着血脉一路烧进心脏。
他恍惚抬眸,对上了少女垂落的视线。
她的眼睫在月光下如覆霜盖雪,目光清冷而遥远,却又因那一瞬的触碰而沾染了凡尘的温度。
世人皆说,举头三尺有神明。
可神明到底是何种模样?
没人知道。
但今日,北灼言好像知道了。
因为他的神明,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
弗清念缓缓直起身,银白长发如流水般滑落肩头,她重新恢复了那不可亵渎的清冷姿态。
“念……”
北灼言紧紧盯着雪白的人,他喉结微动,嗓音低哑: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他的金眸里透着紧张与期待,指节都在颤抖痉挛。
弗清念指尖微钝,眼睫轻抬,唇间刚溢出一个“我”字。
“礼成──”
老祭司苍老的声音骤然打破寂静,鼓乐声重新响起,银铃再次摇晃。
镇民们欢呼雀跃,小孩嬉笑着撒出花瓣,祭坛四周一片沸腾。
可北灼言却什么都听不见,目光牢牢锁定在一人身上。
但他没等到少女再次开口,几个戴着彩绘面具的少年欢呼着冲上祭坛,不由分说地架起北灼言的手臂。
“受福者快跟我们来!”
“等──”北灼言金眸骤然收缩,挣扎着回头,却见弗清念已经被镇民们团团围住。
孩童们嬉笑着往她怀里塞进一串浆果,姑娘们将沾着露水的花枝递到她手中。
祭坛上,老祭司捧起装满月露的银壶:
“请月神赐福──”
北灼言被推搡着往广场中央的篝火走去时,只看见少女雪白的衣袂翻飞如鹤羽。
她用沾露的花枝向人群撒下月华。
神明赐福,庇佑苍生。
神明从来都不是一人的神明。
…
篝火旁。
北灼言借着热烈的火光看着被吻过的指尖,美好的触感似乎残留着。
他盯着看了许久后,垂眸轻轻吻了吻。
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但她的态度早已说明了一切。
不着急。
那种话让他一个人听到就够了。
今天人太多,若是被别人听到,他一定会嫉妒死的。
北灼言翻涌的思绪缓缓平息,心中的欢愉后知后觉地涌到四肢百骸,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
“喝酒!”
热情的镇民将盛满果酿的木杯塞进他的手中,酒液四溅。
北灼言下意识抿了一口。
酒液入喉,先是如烈火般灼烧的辛辣,但紧接着泛起清冽的甘甜,尾调还带着山间野果特有的芬芳。
像极了月隐镇给他的感觉。
热烈纯粹,暗藏温柔。
“这是月涟果酿的酒,只有我们这里有,多喝点,以后可就喝不到咯。”
旁边的镇民热情的为他解释。
北灼言眯起眼睛,不自觉地又多喝了几口。
“好你个北灼言!”
“有这么好的东西你不叫我们,居然藏起来吃独食!”
北灼言一口酒还没咽下去,就被人一巴掌拍到后背,差点被呛死。
他一脸阴沉的回头。
就见谢元站在他身后,脸上还沾着刚刚接月露时蹭的银粉,其他人也都跟在他后面。
谢元看着北灼言不善的表情,突然感觉到了危险,他扭头就要跑。
但刚走了两步,就被人拽着衣领拖了回去。
北灼言拎起陶瓷酒罐,对着谢元的嘴就灌了下去。
一坛下去,谢元直接倒地,目光呆滞地打着酒嗝。
北灼言俯身拍了拍谢元的脸,“起来,别装死。”
“你不是说你很能喝吗?”
“怎么今天一坛就不行了?”
谢元闻言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我…我没醉。”
“我肯定…肯定比你能喝──”
“咚──”
谢元说了两句后,两眼一闭直接安详地睡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
秦韵虞在旁边放肆嘲笑。
齐黎析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青龙不知从哪抱来一坛酒,拍开泥封时清冽的酒香四溢,他一人分了一碗,腼腆笑道:“一起喝吧。”
篝火旁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祺安和小孩子们一起绕着火堆嬉戏,白虎和镇民比摔跤。
谢元睡了一会又坚强的爬了起来,晃着酒坛非要再战,拉扯下酒水泼洒,引得人哄笑如浪。
秦韵虞笑出眼泪,抢过齐黎析的酒碗也仰头喝了起来。
推杯换盏间酒香弥漫,火光裹着烟火气直冲霄汉,夜色都醉成了流动的暖金色。
不远处,几道人影正快步向篝火处走来。
“都怪你!这么磨叽,我们都迟到了!”
“你难道没错吗?如果不是你指错路我们早就来了!”
秦韵虞戳了戳身边的齐黎析:
“大师兄,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啊?”
“是我喝醉了吗,我怎么感觉我听见纪师叔说话了。”
齐黎析笑道:
“阿虞没有喝醉,的确是纪师叔他们。”
话音刚落,纪音和潇若便已到了众人眼前。
两人互相肘击对方,两看生厌。
秦韵虞一脸惊讶:
“师叔?你们怎么来了?”
潇若撩了撩头发,优雅坐下,“怎么,不欢迎我们吗?”
“只允许你们年轻人过年,我们这群老古董就不行了?”
秦韵虞连忙摆手,凑过去给人捏肩:
“师叔冤枉,我可没有这个想法,我欢迎您还来不及呢。”
纪音一屁股坐在潇若旁边,冲她翻了个白眼,“你就知道欺负小孩。”
她伸手秦韵虞拉过来按在身边坐下,“别理她,她跟你闹着玩呢。”
纪音转头环视了一圈,问道:
“怎么就只有你们?”
“清念呢?”
秦韵虞给两人倒上酒,解释道:
“小师妹被选中当月神,现在还在给村民赐福呢,一会就过来了。”
纪音点点头,抿了口酒。
辛辣的味道瞬间点燃味蕾。
“好酒!”
…
祭坛。
弗清念为最后一位镇民赐福结束后,台下的镇民道谢后纷纷向篝火广场涌去。
祭坛上的喧嚣渐渐消散,最后一丝篝火的光晕也消失在夜色中。
弗清念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台上,月光将她雪白的衣袍镀上一层冷冽的银辉。
她垂眸看着指尖残留的银液,任由夜风将衣袍吹的猎猎作响。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捧着果篮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从祭坛下跑过。
只是她还未曾走远就被绊了一跤。
小女孩重重跌倒在地,额头磕在尖锐的石阶的棱角上,发出“咚”的闷响。
她很快就失去了生息,但奇怪的是并没有鲜血流出。
弗清念远远看着,目光冷淡安静,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波澜。
地上的小女安静躺了一会后,身体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软下去,渐渐变成了一张画满了红线的黄色纸符人。
纸人的额头破了个洞,上面的红线也因此断开。
弗清念沉默看了一会后缓步走近,靴尖停留在纸人前。
她弯腰拾起了那张符纸,指尖摸了摸破损处。
灵力流转,纸符平整如新,红线重新连接。
随着最后一笔修补完成,纸符在她掌心轻轻颤动。
白光闪烁,方才的小女孩重新站在了原地。
她摸了摸完好无损的额头,仰头对上那双比月光还冷的眼睛,怯生生地道谢:
“谢、谢谢山神大人……”
弗清念看了她一会,随后漠然收回视线,“去吧。”
“下次小心些。”
小女孩用力点头,抱着果篮很快就跑远了。
弗清念望着空荡荡的石阶,抬手揉了揉眉心压下疲倦才缓步离开。
篝火旁。
众人都已经有些醉醺醺,祺安早已窝在青龙怀里沉沉睡去。
秦韵虞脸颊泛红,她拎着酒坛子跳起了舞,头上的银饰叮咚作响。
酒意上涌,她的脚步有些凌乱。
再又一次踩到裙角后,她终于维持不住平衡,歪歪扭扭倒下。
齐黎析下意识要去接,但手刚伸出来就停了下来。
秦韵虞跌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她无意识抱住,用脸颊蹭着。
“大师兄……”
她蹭了一会,然后突然反应过来。
大师兄的腰什么时候这么细了?
秦韵虞迷迷糊糊睁开眼,于是视线里便闯入了一双浅色如琉璃般清透的眼眸。
她愣了一秒,随后立马站直了身体,“小师妹!”
“你终于来了,再不来我们可就把酒喝光了。”
秦韵虞拉着弗清念的手腕,不由分说的将人按在了北灼言身边,往她手里递了一坛酒。
“快喝!”
“你迟到了,所以要罚你!”
弗清念抱着那坛酒,表情有些无奈。
北灼言往她身边凑了凑,呼吸中带着浓厚的酒气,“我可以……帮你喝。”
弗清念侧眸看了他一眼,就见他那双金眸潋滟至极,晃着水光。
脸颊上的银纹被蹭的晕开,说话都有些吃力,俨然已经醉了大半。
她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滚烫的温度从指尖传来。
北灼言顺势蹭了蹭她的手心。
弗清念弯唇,眸光轻晃,“我自己来就好。”
她接过来秦韵虞递过来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浓烈的味道顺着喉咙一路下滑,瞬间呛的她眼角绯红。
秦韵虞忍不住捂嘴偷笑。
“小师妹,你还能喝吗?”
弗清念轻笑一声,重新为自己添满了酒,她举杯冲着秦韵虞。
“可以。”
谢元晃晃悠悠挪来过来,大着舌头喊:
“小师妹来划拳!我……我肯定能赢!”
纪音挤开酩酊大醉的谢元,嘲笑道:
“小子,你先回家再练个一百年再说这话吧。”
她说完转头看向弗清念,跃跃欲试,“小徒儿,咱俩玩!”
弗清念看她兴奋的模样,慢慢点头。
“好。”
热闹的余温蔓延千里,风带着酒气将每一寸草木熏染。
夜色如纱漫过青瓦,酒坛已经堆叠成山。
篝火渐熄,子夜的钟声在远山回荡。
众人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全都醉的不省人事,唯有弗清念一人清醒。
她抱起睡着了的妖王,慢慢离开。
身后,无数纸人托起醉倒的人,挨个送回住处。
弗清念将北灼言安置在榻上时,他手中还攥着她的一缕发丝,轻声嘟囔着。
她俯身倾听,于是便听见了一声又一声的“喜欢”。
弗清念顿了一下,耳尖微微发烫。
她抿着唇,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掖好被角,转身时发梢还残留着酒香。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庭院里,已经有一人静立多时。
风烨望着月色的下的少女,嘴唇翁动了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来。
“都安排妥当了?”
弗清念率先开口,打破平静。
风烨沉默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按照你的要求都已准备就绪,我亲自检查过,没有什么问题。”
少女点了点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她将一个灰扑扑的圆球丢给了风烨。
“那就开始吧。”
风烨看着手心的冒着黑气的阴源,整个人都有些焦躁不安。
他深吸一口气,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真的要这样做吗?”
“这样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
“你的诅咒已经解了,我们可以慢慢──”
“没时间了。”
弗清念打断了风烨的话。
她的目光落到他手心里的阴源上,眼底冰凉一片。
这场精心布置的阴谋不会因为她的妥协而停止。
环环相扣的死局里,阴源是威胁她的最后手段。
只要让阴源将北灼言的讯息传递到上界的人耳中。
那么……
上界的那位神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妖。
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风烨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他只是觉得这样实在太过疯狂。
他不自觉攥紧手中的阴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月光下,黑雾自他指缝间丝丝缕缕地渗出,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
“可若计划有失...”他声音发紧,“你可知道后果?”
“你会死,所有人都会死。”
“整个世界都会覆灭。”
“这样的代价……我们承受不起。”
弗清念抬眸望向天际,那里悬着一轮皎洁明月。
“会成功的。”
“一定会的。”
她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她身后有很多人,有她好不容易才抓到的温暖。
她怎么舍得,让他们再从眼前消失。
所以除了成功,不会有第二种结局。
风烨望着少女,她已经换回了常服,一袭云纹白衣如雪如霜,眉眼透着疏离与漠然。
如今她站在庭院安静看向远处,月色泠泠,树影斑驳,衬的人不像凡尘中人。
明明极其年轻,却莫名让人信服。
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到的。
他恍惚一瞬,随即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风烨望着少女清冷的身影,喉结滚动了几下,终是低声道:“只愿...天道垂怜,诸事顺遂。”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在寂静的庭院中显得格外郑重。
风烨双手交叠,深深弯腰行礼,声音低沉而恭敬。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