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c市的金融中心依旧灯火通明,如同一条匍匐在大地上的光之河流,无声地诉说着资本永不眠的野心。
徐家汇站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依旧挺拔,却仿佛一尊被骤然冻结的雕塑。
就在刚才,“touch”项目供应链的负责人——他麾下又一员得力干将,被一纸调令轻巧地移出了核心棋盘,塞进那个名为“战略研究院”的华丽隔间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李明的名字。
这已是三天来的第七个了。
七次精准的“手术”,七根支柱被无声抽离。他不仅是失去了七员干将,更是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在这场不动声色的权力游戏里,被隔空将了一军的、那冰冷刺骨的回响。
徐家汇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玻璃,指尖传来的寒意顺着血液蔓延至心脏。他并非没有预料到牧青凡的反扑。商场如战场,权力的更迭从来都伴随着血腥与残酷。
他只是没有料到,国信创新发展基金的巨额资金,甚至还未正式注入“touch”项目,权力的转移便已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展开。
“touch”项目,是他一手孕育,是他基于对行业未来十年趋势近乎偏执的洞察力,力排众议,倾注了无数心血打造的战略工程。
从最初的概念构想到技术路线的抉择,从核心团队的搭建到全球供应商的筛选,每一个环节都烙印着他的意志。
然而,就在这短短七十二小时内,基石的内部正在被一块块撬动、替换。
首先是技术路线决策委员会。三名他最倚重的首席架构师,被以“加强研发协同”、“引入多元化视角”为由,“增补”进了四名来自国信体系或与牧青凡关系密切的技术专家。
原本由他牢牢掌控的技术方向话语权,瞬间被稀释。紧接着,核心供应商名单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两家战略级供应商,在最新一轮的“综合评估”中得分“意外”偏低,而两家与国信资本关联颇深的新供应商则进入了备选前列。
人事的变动更是精准而致命。关乎技术命脉的算法团队负责人、掌握核心采购渠道的供应链总监、乃至他亲自选拔的项目公共关系主管……数个要害岗位,在深夜发出的邮件中,被不动声色地替换了他人。
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精心构筑的王国基石,正在被无形的力量撬动,发出令人齿冷的摩擦声。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阮薇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走到他身旁。她将温热的瓷杯轻轻放在他身侧的矮几上,氤氲的热气带着一丝清雅的茶香。
“家汇,”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但细听之下,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联合管理委员会’第一次正式会议纪要已经分发到邮箱了。”
徐家汇没有转身,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轻微的“嗯”声,示意她在听。
阮薇顿了顿,继续道:“我们提名的三位技术核心负责人,包括张工……全部被否决。理由是他们的技术背景过于‘国际化’,可能难以适应‘touch’项目未来在国内市场的‘本土化’和‘接地气’需求。替换上来的人,都是国信直接推荐的,背景……大多集中在他们之前重点投资的几个领域。”
阮薇观察着他的反应,继续汇报着更坏的消息:“另外,太平洋远景那边的陈彼得,刚刚发来邮件,措辞非常……官方且谨慎。他们明确表示,已经注意到了‘touch’项目控制权和管理架构的‘重大变动’,对此表示‘高度关切’。同时,他们给我们留了最后半个月的时间,要求我们明确后续的合作模式,以及……确保他们前期投入资金安全的具体方案。”
徐家汇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上了一张精心雕琢的冰冷面具。
他轻轻地将阮薇揽入怀中。这个动作并不带多少温存,更像是一个在暴风雪中孤独前行的人,本能地靠近唯一的热源,汲取坚持下去的力量。
“他们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打算给我留了。”徐家汇的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阮薇倾诉,“成本效益评估?缺乏国际化视野?风险可控性不足?”他重复着会议上那些用来否决他提案的理由,“他们只想把我逼出局!”
阮薇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没有打断。她知道,此刻的徐家汇需要的不是分析,不是劝慰,只是一个宣泄的出口。
良久,徐家汇松开了她,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璀璨而冰冷的光海。那里是c市最繁华的金融中心,也是无数资本与权力交织、碰撞、厮杀的无声战场。
国信采用的方式,是如此的决绝,近乎“自残”。以近乎不计回报的低成本资金,换取对项目绝对的控制权。这已远远超出了正常商业竞争的范畴,这是金钱的赤裸裸碾压,是用资本的绝对体量,对他个人的彻底否定。
他想起白天在那间熟悉的会议室里,“联合管理委员会”的第一次表决。他依然坐在那张象征主导权的首位上,但每一次举手表决,都像是一场早已预知结果的、精心编排的羞辱。
他看着那些新面孔,轻易地否决他提出的每一个方案,质疑他力主的每一个人选,推翻他制定的每一个时间表。
“touch”项目,这个他视若亲生骨肉的战略工程,几乎是在他眼前,被硬生生地、一寸寸地剥离出他的掌控范围。
在这片孤寂的沉默之下,他眼底冰封的深处,一股烈焰正被现实的压力淬炼得愈发纯粹、炽烈。十余年的隐忍,十余年的布局,他徐家汇重回棋局,从来就不是为了任人宰割。牧青凡与国信若以为,资本的力量足以让他俯首——
那他们很快便会发现,自己唤醒的,将是一个何等可怕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