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
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
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
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
——《苦寒行》曹操
太行山,这条纵贯北境的苍茫巨龙,自古便以险峻巍然着称。
它如同大地的脊梁,横亘在神州北部,千峰竞秀,万壑争流,悬崖峭壁如斧劈刀削,深谷幽涧似幽冥通道。
其山势之险,道路之绝,使之在漫长的神州历史中,特别是每逢王朝末世、天下板荡之时——
无论是魏晋南北朝的纷争割据,唐末藩镇的烽火连天,明清鼎革的血雨腥风,还是民国时期的军阀混战——
始终成为各种游离于官方秩序之外的武装力量最理想的栖息地与活动区。
被迫揭竿而起的农民,流离失所的难民,溃败逃亡的散兵游勇,以及以此为生的职业土匪……
形形色色的身影,如同涓涓细流,最终都汇入这莽莽太行的怀抱。
这里,既是反抗暴政、追求生存的起义圣地,谱写过可歌可泣的悲壮篇章;
也是杀人越货、弱肉强食的土匪巢穴,弥漫着血腥与贪婪的气息。
光明与黑暗,侠义与罪恶,在这片古老的山脉中交织、碰撞,沉淀下厚厚的历史尘埃。
魔宗的山门,便隐秘地坐落在这太行山最深处,一片凡人难以寻觅的绝险之地。
它建在悬崖峭壁耸立的高地之上,背靠巍峨主峰,面朝万丈深渊,巧妙地隐匿于郁郁葱葱的原始山林之中。
魔宗先辈们在此引山泉之水,凿梯田以自给,依山势而起楼台亭阁,历经无数代人的经营,已将这里打造成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独立王国。
飞檐斗拱的古朴建筑群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水之间。
既有修行所需的静室、丹房、藏经阁,也有满足日常生活所需的居所、仓库、工坊,甚至还有开垦出的片片良田,种植着灵谷蔬果,饲养着异兽珍禽,自成一方小天地。
通往这魔宗核心之地的古道,崎岖异常,许多地段几乎是在悬崖边缘开凿而出,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更有那被称为“陉口”的天然关隘,狭隘如同咽喉,两侧是光滑如镜、猿猴难攀的千仞绝壁,中间的小道则如同的一线天渊,光线晦暗,寒气逼人。
这样的地势,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若有外敌来犯,守方甚至无需短兵相接,只需自上而下滚落巨石、倾泻箭雨,便足以让来犯者死伤惨重,尸横遍野。
而在所有险要关隘的最前端,矗立着一座堪称奇迹的宏伟屏障——天地门。
这是魔宗山门真正的入口,也是其最坚固的防御核心。
巍巍三百丈高、厚达十丈的整块巨石,不知被何等的伟力与巧思雕琢、树立于此,横亘在唯一的入山通道上。
巨大石门古朴沧桑,上面刻满了繁复而古老的魔宗符文与图腾,散发着悠远而强大的气息。
它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断隔了山门内外,仿佛镇守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故被魔宗先贤命名为“天地门”。
寓意此门划分天地,内为魔宗净土,外是凡俗红尘。
这“天地门”与魔宗经营数千年的护山大阵,经由历代魔宗先贤中的能工巧匠与逍遥境大宗师们不断加持、完善,早已不再是孤立的建筑或阵法,
而是完美地与所在的山体、乃至整个太行山脉的磅礴山势地气连结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浑然天成的整体防御体系。
除非拥有掀翻半个太行山的无上伟力,否则,即便是神州本土的逍遥境大宗师,从外部也决无可能强行攻破这“天地门”或者魔宗的护山大阵。
正因拥有如此堪称绝对防御的根基,上下数千年间,魔宗纵然有式微衰落之时,也曾几度濒临灭宗的绝境。
每当强敌环伺,危机降临,魔宗便会掳劫数百童男童女入山,以保血脉与传承不绝。
随即彻底封锁“天地门”,所有弟子禁绝外出,依托山门内自给自足的田亩与资源,于这方小天地中自耕自足,繁衍生息,同时潜心修行,磨砺技艺,默默积蓄力量。
任凭外界风云变幻,朝代更迭,魔宗便在这与世隔绝的堡垒中,蛰伏等待。
短则十数年,长则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待得元气恢复,实力重回巅峰,魔宗便会重开“天地门”,弟子们再度踏足世间,横行天地,快意恩仇。
由此之故,魔宗虽因行事乖张、理念迥异而几乎举世皆敌,历尽艰辛劫难,但其核心传承却始终未曾断绝,如同太行山上的顽石野草,春风吹又生,顽强地存续至今。
如今,教廷的无敌至强者太阳王西比阿东来,欲葬灭圣者左丘纵横。
按理说,面对如此无可匹敌的强敌,魔宗最稳妥、也是最符合历史经验的做法,便是故技重施,再度封锁“天地门”,蛰伏不出。
只需紧闭山门数年,任凭太阳王西比阿在外面如何堵门叫阵,也奈何不了这依托太行山势的绝对防御。
太阳王寿元将尽,魔宗完全可以耗尽其最后的生命光阴,或者迫使这位无敌强者因时间紧迫而转移目标,去找神州其他大宗师或者黑暗议会的议员们陪葬。
如此,魔宗圣者左丘纵横自然不会有任何性命之忧,魔宗传承也能得以保全。
只是……
时代已经不同了。
如今的魔宗,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能行走在阴影之中,被正道宗门斥为“魔道”,四处躲藏、人人喊打的“魔宗”了。
在上一代圣主凤歌以生命为代价,于那场惊天动地的东西方大战中打出赫赫威名,并与新朝及神州各大世家宗门达成某种微妙平衡与默契之后——
魔宗已经成功转型,成为了阳光下被(至少表面上)承认的合法宗门——“隐山”。
当其是阴影中的魔宗时,自然可以肆无忌惮,不讲规则,只求生存与利益。
脸皮?
那是什么东西?
魔门中人向来视世俗礼法如无物,为了利益和生存,随时都可以将脸皮扔在地上践踏。
诡诈和不择手段,才是他们的标签。
然而,既然已经选择了成为“隐山”,成为了一个被新朝、被众多世家宗门(无论他们是真心认可还是虚情假意)所承认的“正常”宗门,那么,有些东西就必须捡起来了。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脸面”与“威严”。
前圣主凤歌,那位风华绝代、惊才绝艳的人物,正是以自身性命为殉,才为魔宗搏来了这来之不易的、可以行走在阳光下的资格与尊严。
这份光明正大,是无数魔宗先辈梦寐以求而不得的,自然也不应,更不能,丧失在现任圣者左丘纵横的手中。
试想,若堂堂“隐山”,在面对西方强者、尤其是这位曾与凤歌激战、并间接导致凤歌陨落的太阳王西比阿堵门之时,竟如缩头乌龟般,紧闭山门数年,不敢迎战,不敢踏出一步……
那么,“隐山”二字,必将成为东西方修行界所有宗门、世家口中最大的笑话,被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鄙夷的对象。
届时,“隐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颜面与威严,将荡然无存。
凤歌圣主用生命和鲜血博来的这份“光明正大”,将被这种足以铭刻历史的巨大耻辱彻底摧毁、玷污。
作为凤歌遗志最忠诚、最坚定的践行者,圣者左丘纵横,这位同样心高气傲、将宗门荣耀看得比自身性命更重的老人,是绝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的!
既然圣主凤歌那样冠绝一个时代的人物都死得,都愿意为了宗门的未来而慨然赴死——
他左丘纵横,自然也不会为了苟且性命,而将“隐山”的颜面以及魔宗的万古威严,弃之如敝履!
凤歌死得,他左丘纵横,自然也死得!
任无锋在隐山生活了整整十年,他亲眼见证过师祖左丘纵横的固执与骄傲,聆听过他对于凤歌圣主的无限追忆与崇敬,更深刻理解他对于“隐山”这份基业的珍视与守护之心。
因此,任无锋很清楚,当太阳王兵临“天地门”外时,左丘纵横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绝不会龟缩不出,他一定会走出那扇门,去迎接他命中注定的、也是他自愿选择的结局。
既然即使是神圣强者也不可能从外面强行撕开隐山的护山大阵,那么,想要进入隐山山门,道路就有且只有一条——
那唯一被允许通行的、由“天地门”镇守的古道。
所以,想要去堵目标明确的太阳王西比阿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而现在,任无锋、公孙无梦他们一行六人,已经堵到了太阳王西比阿!
他们堵到了。
他们太弱了。
所以,
他们已经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