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秘书乘坐的轿车尾灯消失在胡同口,卷起一阵淡淡的烟尘。
赵振国手里紧紧攥着房产证,站在暮色渐浓的小院里,陷入沉思。
出差?陪同首长调研考察?
陈秘书语焉不详,但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瞬间在他脑海中与一段“未来”的记忆轰然对接!
难道是“北方谈话”!
是了!一定是这个!
那是一次非同寻常的视察,一系列密集的、震动地方和部门的谈话,其核心就是打破思想枷锁,强调实事求是,大胆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为随后召开的、确立了改开方针的里程碑会议,做最关键的舆论和思想准备!
能够参与这样的行程,近距离聆听决定国家命运方向的讨论,这……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机遇!
巨大的兴奋如同电流般窜过全身,让他几乎要战栗起来。
可机遇背后,是沉甸甸的责任,甚至风险。
“振国,陈秘书走了?没事吧?”宋婉清端着一盘没动过的西瓜走出来,脸上带着担忧和询问。
赵振国转过身,看着妻子,将房产证轻轻放在她手里,把国家奖励房子的事情说了。
宋婉清:!!!
知道赵振国有排面,但没想到,能这么有排面。
赵振国顿了顿,握住妻子的手,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时间不定。是上面交代的重要任务。”
他没有说具体内容,但宋婉清从他的眼神和语气中,明白这绝非普通的出差。
她用力回握他的手,“你放心去,家里有我。”
——
夜色渐深,闷热依旧,赵振国却毫无睡意。
他侧过身,在黑暗中凝视着妻子柔和的轮廓,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婉清,”赵振国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些沙哑,“这次出差,可能……要去挺久。”
“嗯,我知道。”宋婉清轻声应着,手指无意识地揪着他的背心,“你放心去,家里有我,棠棠我也会带好。”
她越是懂事,赵振国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躁动与不舍就越是强烈。
这一夜,赵振国格外贪恋妻子的温暖,想要将未来一段时间的思念都预支殆尽。
他像是不知疲倦的舟子,在熟悉的港湾里一次次奋力航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
宋婉清起初还由着他,到后来只觉得浑身酸软,腰肢像是要折断一般,只能发出细弱的呜咽,手指在他汗湿的脊背上留下浅浅的红痕。
她知道丈夫心里装着事,压力大,这一去又不知何时归来,便也咬着唇,纵容着他的“胡闹”,将所有的牵挂与叮嘱都融入了这无声的缠绵之中。
——
让赵振国没想到的是,比那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出差通知更早抵达的,是岳父一家人的电报。
算准了日子,赵振国特意请了半天假,跟王新军借了辆车,早早地等在了人头攒动的出站口。
汹涌的人流中,赵振国一眼就看到了那一大家子熟悉的身影——
岳父宋涛穿着一件灰色的确良长袖衬衫,袖子整齐地卷到肘部,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脸上带着长途硬座带来的疲惫,但眼神中却比以往多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光彩。手里拎着一个沉重的旧皮箱,正努力在嘈杂的人群中搜寻着。
岳母则是一件深色碎花的上衣,外面套了件薄薄的针织开衫,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紧紧的髻,脸上满是舟车劳顿的憔悴,但更多的是一种儿子和丈夫双双金榜题名的自豪,以及终于抵达首都的兴奋与些许茫然。
她一手紧紧攥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印花包袱皮,另一只手死死牵着虎头虎脑、正瞪大眼睛好奇张望一切的孙子小宝。
小舅子宋明亮,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色短袖海魂衫,下面是条军绿色的裤子,肩上扛着一个巨大的、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铺盖卷,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用网兜装着的、正在不安扭动、咯咯叫的老母鸡!那鸡爪上还沾着点老家的泥土。
“爸!妈!明亮!这边!”赵振国赶紧挥手,挤开人群迎了上去。
“姐夫!”宋明亮见到他和身后的吉普车,眼睛顿时亮得惊人,激动地喊了一声,露出一口白牙。
赵振国笑了笑,由衷地说:“爸,明亮,恭喜你们!咱们家这是出两个大学生了!大好事!”
岳父考上了清大,宋明亮考上了工业学院,确实是天大的好事儿。
他连忙接过岳母手里那个沉得坠手的包袱,又把铺盖卷接过来塞进吉普车后备箱,顺手捏了捏小宝胖乎乎的脸蛋:
“小宝,姑父开大汽车来接你,高不高兴?”
小家伙有点怕生,往奶奶身后缩了缩,又忍不住探出头偷看那绿色的“大怪物”。
吉普车穿过宽阔的长安街,看着车窗外掠过的天安门城楼、电报大楼等标志性建筑,宋明亮兴奋地指指点点,岳母更是看得眼花缭乱,连声惊叹。
岳父宋涛虽然故作镇定地看着前方,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起伏的胸膛,也暴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赵振国没有开回自己家,而是直接驶向那座早已准备好的四合院。
当吉普车在一条清净、树木繁茂的胡同里停下,停在那扇略显斑驳却气势犹存的朱漆木门前时,岳母和宋明亮都愣住了。
“振国,这是……?”岳母疑惑地问。
“爸,妈,明亮,”赵振国拔下车钥匙,笑了笑,“这是我给你们安排的住处,你们一大家子住着也舒展。以后这就是咱们在北京的家了。到时候让我姐也办个走读,回来住...”
说着,他掏出那串崭新的钥匙,打开那颇具分量的老式铜锁,缓缓推开了两扇沉重的木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青砖影壁,就让原本还在絮叨街上见闻的岳母瞬间噤了声。绕过影壁,宽敞规整的两进四合院豁然呈现!
青砖墁地,老枣树果实累累,廊檐虽旧,气度不凡。
“这……这……振国……这……这是……”岳母张大了嘴,手紧紧攥着衣角,话都说不利索了。
宋明亮也傻眼了,仰头看着高高的屋脊和粗实的廊柱。
岳父宋涛也彻底愣住了,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他迈步走进院子,脚步都不自觉地放轻了,目光缓缓扫过这前后两进、十几间屋子的广阔院落,喉咙滚动了一下,半晌,才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女婿,充满了探究和担忧:
“振国!你跟我交个底!这院子……它来路正吗?你可不能犯错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