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王者,以下拟上,凡躯妄想成神,从世界的法则中夺取了至高无上的权能。历史上曾出现过十三个这样极端的疯子,手中攥着足以超越所有王侯将相的生杀大权,对应十三项本应属于神明掌管的权柄,至今也没人能明白它们是怎样强大到这种地步的。
炼金学的演算里,生命向终点进化的第一步就是掌控法则,脱离肉体凡胎的羸弱,愚昧的精神得到开化,于是可以尽情地去主宰风雨雷电,地震海啸。要迈出这一步僭取神权,则必先要拥有王魂王命,强大的灵魂和悲哀的宿命,才能使其在这条不可回头的道路上坚持下去。达到这一步就已经可以称作半神,寻常的手段已经杀不死它们。
真理党最先为这些身处不同时代,却如此相似的十三位王者冠以了“僭王”这个名字,而并非它们真的是君王。在公元前七世纪的古希腊这个称呼才第一次出现,用来指代的是非正统即位的统治者。
人们不曾知晓的是,僭王之所以为僭王,正是因为有不得已的理由才要去成神啊。痛苦,绝境,考验,无处可逃,茫茫大道里只剩下登神这一条活路可走。唯有超脱,抵达那生命最终的阶段——长生不老、不死不灭、全知全能,方可得到救赎。
这条成神的道路,何其艰难,注定了道阻且长,流尽所有的血也看不到头。
但那又如何!命运堵死了道路就杀死命运,世界挡在面前那就焚烧整个世界!唯有背叛一切,僭越一切!才能逆那必败的宿命啊!
……
博尔加峡湾地区下起了皑皑大雪,温暖的房间里人们煮起了适合寒冷天气食用的炖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隔着玻璃,外面刮着削骨的劲风。这些风吹过了遥远的地方,吹到山谷当中,风穿过的声音就像是在唱一首哀伤的歌。
未能及时撤离的掘墓人全部有去无回,安德烈专员用他的牺牲发动了位列8的刻印.天启,炸断了唯一沟通王庭与外界的桥梁,这一切都只能为人们争取到喘息的时间。
为了阻止僭王重现在世间,8名后勤人员,11名行动专员相继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换来钻井底部的两枚、总共六枚元素质炸弹在地穴引爆,那一刻山崩地裂,他们的名字将永远被铭记。
拉撒路计划失败了,炼金学界认为早已死去的僭王从坟墓中复苏,就如同在耶稣呼唤下裹着尸布的拉撒路走出墓穴。特别行动部的专员们没有时间去为牺牲者们默哀,大战在即,必须要在危险发酵前扼杀于摇篮。位于西北半球的卫星都在锁定僭王的位置,米德加特公司有一项与拜占庭签署的应对高危情况的特殊协议,仅在面对僭王时生效,协议要求米德加特公司旗下所有拥有超远程打击能力的设施立即启用最高优先级清除指令,不计一切代价杀死僭王,哪怕是重现当年坦博拉爆发时的场面。
世界各地的炼金研究所都初步锁定了奥克冰川周遭地区,多重加密的保险措施被打开,管理人打着电话向综合情报部的接线员咆哮,攥紧拳头等待着获取僭王的具体方位。要杀死这种东西仅仅靠密集式打击是不够的,以1815年坦博拉爆发的经验,挫骨扬灰才能杀死祂们。
百年难遇的风雪极大地掩盖了他的行迹,奄奄一息的王站在风口,脊骨被盔甲的重量压下去,一步一个脚印,一路狭长的足迹逐渐被身后的风雪吞没。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拖着一具残躯爬出地底的沉眠之地,一步步走来这里的。
英雄迟暮,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需要靠长戟作拐才能缓慢地前进,那些落下的积雪盖在甲胄上,陪伴摇曳的影子模糊在这片白色荒原。
雪是最厚密的迷雾,行走在其中任谁也分不清方向,迷迷惘惘仿佛是在前往传说中的尼福尔海姆——雾之国,冰天雪地的国度,病死者及迷失者的归宿。
他拔出将他钉在王座上六千年的那杆长戟,却留下了难以遮掩的贯穿伤痕。风从心脏的空洞里穿透过去,发出悲恸冗长的呜咽,那种声音就好像那些因深深执念徘徊在地狱大门外,没被接引收留的孤魂野鬼。它们的肉身早已腐烂,灵魂却没有归宿,只能在无人的夜晚游荡在墓地,唱那些哀伤的歌。
大雾中渐行渐远的亡灵或许早已迷失,前进只不过是靠着一种悲哀的固执,走上徘徊于人世的不归路。
他走出山谷,风雪如同大幕扫过,把他吹得摇摇欲坠。脚步最终还是停下了,他深深低下头,把长戟刺入雪地,指节发出咯吱作响的声音,每一个动作都要耗尽所有的力气。他身上的冰雪堆积起来,把铁甲覆盖,屹立在那里像是具守望在永恒当中的冰雕。
他不知道自己在孤寂的坟墓里等待了六千年,那里是没有时间的,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就好像蜷缩在一个施展不开的棺材里,四肢逐渐因为血液的不循环而变得冰冷麻木。既无法生,也不会死,在那里时间变成了永恒。
曾经有一个故事,世界上有一座钻石山,每隔100年,一只小鸟就会过来磨一下爪子,等钻石山被消磨殆尽的时候,永恒就过去了第一秒。
永无天日的这些年,对他而言就是这么的漫长。
他苦苦的等待,只不过是不愿放弃那时的誓言罢了。
曾经在一片山崖上那人问过他,“你听说过吗?很久很久以前,世间下过一场百万年的大雨。那是怎样一片光景呀?”
他摇摇头说,“不知道,但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我陪你一起。”
“怎么可能,还会下那场雨吗?这个世界上?”那人说。
他回想起来那场残酷的灭绝,最后的尾声也是一场大雨浇灭了火星,满眼都是残垣断壁,焦黑的骨骼从中刺出来,像是原野里遍布的野草。
人呐,多么卑鄙,挥刀向曾经的盟友,连绵不绝的大火烧了七天七夜,把一座雄伟的王城都化成了铁水。
从那以后他们只有彼此了,一年又一年地逃亡,一日复一日地相依为命。他们只不过想坐在这片曾经故乡所在的山崖上,看遍每一场日出直到死去,如今连也不被那些叛徒所容忍。
他瞬间仇恨涌上心头,金刚怒目,声声雷霆。
“会的。终有一天,我会让世间下起百万年的火雨,万物寂灭。我们可以永远坐在这片山崖,再也没有敌人伤害我们,再也没有。”
那人莞尔一笑,说“那我等你毁灭世界的那一天。”
王魂王命,不过是悲哀的灵魂走上一条千年悲伤的道路,与整个世界抗衡,纵然向命运宣战。
唯有僭越神明、背叛一切,才能逆那必败的宿命啊。
他的手指紧握长戟,关节处的金属被锈蚀咬噬,指缝中却依旧能感受到当年约定时,那人握住他手掌的触感。
浑身的积雪在他身上颤落。
头盔下,那对赤红的眼瞳中,有死灰复燃。
百年罕见的大雪,没人能看清落遍江山的雪里究竟有什么,哪怕是高楼俯瞰,哪怕是登山者立于山巅。可是人们都听见了远处似乎有浩大的声响穿透了雪幕,像是闷雷滚动。
大雪当中,只感觉那杆长戟直冲云霄看不到头。
世间的第一位僭王、法尔伯提,人们在《诗体埃达》中用他的名字命名过洛基之父,连名字都剥夺,用来泯灭他存在的痕迹,只有叫他不复存在才能使人们心中的恐惧消失。如今他站在冰岛贫瘠的荒原,风不再唱那些哀伤的歌,它们呼啸着上升,冲向至高的云层,漫天的雪尘倒卷升空,聚拢而不分散。冰屑击打在他的甲胄上,发出密集如雨的脆响。这是元素的逆乱,人类的知识无法理解的现象,古时候道家将元素称之为“炁”。它可以是一种语言,但不是人类的语言,这种语言表达事物的本相,会把信息藏在变化的能量质当中。
法尔伯提弯曲的脊骨节节作响,承载着盔甲一点点挺立,虚弱到极点的身躯竟然用尽全力抬起头来,骨骼与肌腱在胸前护心铁的空洞中重生。血肉狂涌的样子让人想起一座六千年前崩塌的山正在重塑,如斧钺般的峰刃从深埋的地底中劈出,声势浩大,直冲高天。他数千年前就消失的王权正在从胸腔愈合的骨肉中复苏,所带来心跳更像是雷声。
王权,王的权柄,在炼金术的传说中,它本应属于神。
这一刻,万千风雪冲击云霄,日光瀑布般从泄口中洒下,只见那杆长戟缓慢地被举起,像是伟大仪式中,祭祀捧起神圣的权杖。紊乱的元素向他聚拢,生命在此蜕变。
高空之上,太阳光穿透狂乱的元素层,光辉在空气里那些微小的冰晶中扭曲、折射,投出两个虚幻却真实的太阳,三日同辉,彼此交相辉映,组成一个无比威严的圆环。大气光学上极为罕见的幻日环伴随皓日当空,无论雷克雅未克还是阿里克雷,那些相距数百公里的人们纷纷仰起头,同样震撼地望见苍穹之上,那如王冠般的光环缓缓降临,几乎压垮整片陆地,天幕当中王者即将加冕。
日冕加冠,万王之王。
“所谓逆命,就是要于一切背道而驰。从无法回头的那一刻,这条路才刚刚开始啊……”
他曾经说过这句话,再度说出的时候他简直眼含怒火,口含烈焰,手中长戟猛然砸击大地!
浩大的声响,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轰鸣盖过一切声音!
至白的光,让时间仿佛回溯到了原初朦胧之时,人类的祖先仰望星空,第一次看到了天火降临,陨石浩然而降,万物恸哭哀嚎。
原本坚固的岩原在这一击下脆若枯叶般崩解了,仿佛陨石和地表悍然相撞,碰撞中心迸发出数百倍于太阳的强光。前一刻在风雪中摇曳的枯木,下一刻就被极速膨胀的光幕摧毁,热辐让一切都在猛烈的爆发中失明失聪,冲击波摧枯拉朽震碎积云,一瞬间扩散到几十公里外。崩裂的山峦间雪崩滚滚而下,像一头不受束缚的雪龙尽情狂舞,人在它面前是那样的渺小,还不如一片枯叶飘零。
那具残破的身影,在此刻彻底站直了身躯,笼罩太阳。
山谷里回荡着岩层断裂的声音,地缝中喷涌而出滔天的火焰,笼罩天幕的强光犹如万千天使齐聚,吟唱起圣咏曲,为王之加冕献上崇高的敬意。
只见高空中的雪花不再升腾,大片雪尘倒伏,撞向火焰当中,像是有一柄巨剑在冰雪与火焰之间劈开一道无垠的鸿沟,蒸腾的热浪与风雪对冲,磅礴的爆炸声足够摧毁任何生物的耳膜。这把不存在的剑在冰火当中淬炼,水份在一瞬间汽化,蒸汽如滚滚江河冲刷在大地。
他与那冠冕似的光环重叠了,站在强光里,不再苦苦地用长戟支撑,而是单手提起了戟,戟锋流窜出赤红的闪电。
一位万千年前的僭王再度君临,从他背后投射出的影子仿佛千军万马——奔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