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夜的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如果不是他胸口还有着微弱的起伏,凌飞烟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是个死人。
回想起几个时辰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她至今仍心有余悸。
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力量。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符文闪烁,更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就是那么一瞬间,陈夜的瞳孔变成了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漆黑,仿佛两个吞噬万物的黑洞。然后,前方那十几个气势汹汹的青玄剑宗弟子,连同那个不可一世的刘执事,就那么……消失了。
是的,消失。
不是化作血雾,不是烧成灰烬,而是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除”了。
连他们脚下的地面,都留下了一个光滑如镜的凹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挖去了一块。
而释放出这股力量的陈夜,也瞬间脱力,昏死过去。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带到这个隐蔽的山洞里。
“这……到底是什么……”
凌飞烟喃喃自语,眼神复杂。
有恐惧,有担忧,也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
她认识的陈夜,是那个在宗门里低调隐忍,资质平平,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想出些鬼点子化险为夷的少年。
可刚刚那个,如同执掌寂灭与终结的神魔,又是谁?
就在这时,盘膝而坐的陈夜,眼皮忽然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不再是之前的纯黑,但瞳孔深处,却仿佛有无数细碎的灰色尘埃在缓缓沉降、湮灭。
凌飞烟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
“你……你醒了?”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陈夜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目光才聚焦在凌飞烟紧张的俏脸上。
“我……睡了多久?”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大概……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陈夜低语,随即,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从灵魂深处传来,让他整张脸都扭曲了。
“呃啊!”
他闷哼一声,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丢进开水里的虾。
无数混乱、破碎、疯狂的画面和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他脆弱的识海。
【寂灭核心……初次激活……同步率3.7%……】
【灵魂负载过高,警告!警告!】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极度衰弱,启动低功率自我修复……修复进度0.1%……】
【反向汲取微量灵气……转化中……】
这些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信息,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他终于明白,自己身体里,根本没有什么“至宝”。
有的是一个……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名为“寂灭核心”的鬼东西。
它似乎与自己的灵魂绑定在了一起。
之前那毁天灭地的一击,就是它在自己濒死之际,被动激活的结果。
代价,就是几乎抽干了他全部的生命力和灵魂力量。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戳了无数个洞的皮球,全身上下都在“漏气”。
“陈夜!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凌飞烟见状,再也顾不上恐惧,连忙冲过来,想要扶住他。
“别碰我!”
陈夜猛地抬头,厉喝一声。
他的双眼中,灰色的尘埃再次翻涌,一丝若有若无的寂灭气息逸散而出。
凌飞烟伸出的手,在距离他身体还有三寸的地方,猛地停住。她手背上的一根汗毛,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飞灰。
她吓得闪电般缩回了手,脸上满是骇然。
陈夜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看着自己仿佛带着剧毒的身体,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茫然。
过了许久,他身上的剧痛才缓缓平复。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依旧沙哑,“我……我控制不了。”
山洞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篝火在不知疲倦地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在石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凌飞烟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陈夜先打破了沉默。
“他们……都死了?”
“嗯。”凌飞烟点头,声音很轻,“都……消失了。”
“尸骨无存?”
“连灰都没有剩下。”
陈夜的身体又是一阵轻颤。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刘执事那张贪婪而狰狞的脸。
他没有丝毫的愧疚。
如果不是自己身体里这个鬼东西,现在化作飞灰的,就是他和凌飞烟。
他只是……感到后怕。
为这股力量的恐怖,也为自己的无知。
“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陈夜睁开眼,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
“为什么?你伤得这么重……”
“青玄剑宗的人,不会善罢甘休的。”陈夜摇了摇头,强撑着站起来,但双腿一软,差点再次摔倒。
凌飞烟连忙上前,这次没有犹豫,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
这一次,那股诡异的寂灭气息没有再出现。
陈夜的身体,冰冷得不像活人。
“他们一定会派更强的人来追查。我们留下的痕迹太明显了。”陈夜靠着凌飞烟,才勉强站稳。
他看着洞外漆黑的夜,大脑在剧痛中飞速运转。
逃?
能逃到哪去?
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御剑飞行,连走路都费劲。而对方,很可能有某种追踪秘法。
硬拼?
更是找死。
“寂灭核心”的威力虽然恐怖,但代价也同样巨大。他毫不怀疑,再来一次,自己会第一个“寂灭”掉。
不能逃,也不能拼。
那就只能……拖。
用脑子拖。
“我们不能走直线。”陈夜喘着气,飞快地说,“他们肯定有追踪气息的法宝。我刚刚那一下,气息残留肯定很重。”
“那怎么办?”凌飞烟六神无主。
“制造假象,混淆视听。”陈夜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要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
半个时辰后。
张承远一行人,终于追到了陈夜他们之前停留的山洞。
“有火光!他们就在里面!”一名弟子兴奋地叫道。
“所有人戒备!结防御剑阵!”
张承远眼中精光一闪,却并未被冲昏头脑。他为人虽然狂傲,但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十几名弟子迅速散开,剑光交织,形成一个简易的防御阵法,缓缓向洞口逼近。
然而,山洞内静悄悄的。
只有一堆尚未完全熄灭的篝火,在幽幽地燃烧。
“没人?”
张承远皱眉,神识扫过,确认洞内空无一人。
“师兄,你看!”一名心细的弟子指着篝火旁边的地面。
那里,散落着几块带血的布条,旁边还有一个空了的药瓶。
“是‘回气散’的瓶子,最低级的那种。”另一名弟子辨认出来。
“还有血迹……看来,他们中有人受了重伤!”
“哈哈!肯定是强行催动至宝,遭到了反噬!”
“跑不远!他们肯定跑不远了!”
众人一阵欣喜,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张承远走过去,捻起一点地上的血迹。血迹尚未完全干涸,还带着一丝温度。
他嘴上不说,心中却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两个筑基期的小鬼,侥幸催动了一次至宝,现在正处于最虚弱的时候。
简直是天赐良机!
“哼,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冷哼一声,将那丝自得藏好,“追魂盘还能感应到他们的气息,就在这个方向!”
他拿出罗盘,骨针虽然依旧颤抖,但比之前稳定了不少,指向了山洞的更深处。
“追!不要让他们有喘息之机!”
张承远一声令下,众人再次化作剑光,鱼贯而出,充满了信心。
在他们离开后,山洞角落的阴影里,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头”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
追出十余里后,带头的张承远,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他悬停在空中,眉头紧锁,死死盯着手中的追魂盘。
“怎么了,师兄?”身后的弟子王林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是这群人里修为最低,也是最胆小的一个。
张承远没有回答,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追魂盘……出问题了。
上面的骨针,此刻正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疯狂地打着转,忽而指向左边,忽而指向右边,甚至有几次,还指向了他们来时的方向。
“气息……被分成了好几股!”一名弟子也看出了端倪,惊呼道。
“怎么会这样?”
“难道……他们分头跑了?”
“不可能!他们只有两个人,这里却至少有四五股气息!”
众人议论纷纷,一种不安的气氛开始蔓延。
张承远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厉声道:“慌什么!这必然是他们故布疑阵的把戏!用某种秘法,将沾染了至宝气息的物品,由妖兽带往不同方向,以此来迷惑我们!”
“雕虫小技,也想瞒过我?”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再次逼出一滴精血,滴在罗盘上。
“万里追魂,凝血为引,给我破!”
嗡!
追魂盘光芒大盛,血光几乎将整个罗盘染成赤红色。疯狂旋转的骨针猛地一滞,随后,在剧烈的颤抖中,分化出了数道模糊的虚影。
其中一道最为凝实,依旧指向西北方向。而其余几道,则虚幻得多,指向四面八方。
“找到了!主气息在这里!”张承远面色一喜,“其余的都是幌子!”
“王林,李四!”他点了两个名字,“你们两个,带三个人,去追那个最弱的气息,不管追到什么,立刻发信号!”
“赵虎,你带三个人,去这个方向!”
他迅速下达了一连串命令,将队伍分成了三支。他自己,则带着最精锐的五个人,朝着那股最强的气息追去。
在他看来,这依然是对方黔驴技穷的表现。
分化气息?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被点到名的弟子王林,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他总觉得事情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但看到张承远那不容置喙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领命。
“是,师兄!”
三支队伍,迅速分头行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场猫鼠游戏的主动权,已经悄然发生了转移。
此时,在距离他们二十里外的一棵参天古树的树冠上。
陈夜正靠着树干,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
他将一小块从自己衣服上撕下的,沾染了“寂灭”气息的布条,绑在了一只受惊的夜枭腿上,然后轻轻一抛。
夜枭发出一声鸣叫,振翅飞向了远方。
这已经是他放走的第五只“信使”了。
“寂灭”的气息,并非灵力,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信息态”污染。只要接触过,就会被“标记”。
他让凌飞烟抓来一些低阶妖兽,用自己的血,或者触碰过的东西,将它们“污染”,然后放往不同的方向。
他赌对方的追踪法宝,无法精确分辨这种“污染”的源头。
“他们……分开了。”
凌飞烟站在一旁,动用宗门秘法,远远地感知着后方追兵的灵力波动,轻声说道。
“分开了就好。”陈夜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呵呵。”
“我们现在去哪?”凌飞-烟问道。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完全依赖陈夜的判断。
“不急。”陈夜摇摇头,“让他们再追一会儿。等他们发现追到的只是一只兔子或者一只鸟的时候,心态……就会发生变化了。”
他的目光望向张承远主力追去的方向,眼神幽深。
“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让凌飞烟带着自己,不紧不慢地吊在那支最强的主力队伍后方。
就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在等待猎物自己走进最完美的陷阱。
……
“该死!又是一只畜生!”
一名青玄剑宗弟子一剑将一只瑟瑟发抖的穿山甲劈成两半,咒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