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不许说她!”
“我就说!江雁鸿就是蠢!蠢透了!死了还要我来收尸,晦气!她就是死得活该!活……”
温梨一脚将人踹倒在地,“你再胡说!”
李大人捂着胸口,指着她,“喂!你娘都没打过我!你!你怎么脾气比她还差!”
“谁叫你骂她了!”
李大人看着温梨这张与江雁鸿相似的脸,眼睛不由湿润,“我骂她那是因为,是因为她该骂……是因为她该骂……呜呜呜……”
一个快五十岁的老男人突然就这么在温梨面前大哭起来。
“呜呜呜……她不该骂吗?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人生过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会过成这个样子!我就是要骂!她在京城好好的做着大官夫人,非要管那些死人,沾惹这些是非!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回到这个小地方!她身体那么差本来就活不长,从前那是几十个人好好伺候着的贵小姐,之后呢?”
“把自己关在这么个小地方!慢慢把自己耗死呜呜呜呜……可她不想死啊!她现在不想死啊,她还有个孩子呢……”
“你知道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她是那种病得要死了不吃药也要出去看看海看看花的人,是成天嚷嚷着自己就算只活二十几年也要比所有人都精彩的人。她就算是和离了,落魄了,也该潇潇洒洒地云游四方,而不是困在这个破地!”
“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师妹,整天嚷嚷着要死就死的小师妹,怎么就把自己活成这样啊……呜呜呜呜……”
男人哭得伤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手不断拍打着自己的胸口。
他心痛呀,曾经那么鲜活的人在二十几岁风华正茂之时,悄无声息地离去。
温梨现在意识到了,哦,原来他不是坏人啊,原来他当初的谩骂诋毁其实是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善意。
可是真可惜啊,小时候的她根本就不知道原来骂声也是会带有善意的。
温梨找了半天寻了张干净的手帕递过去,“别哭了。”
李大人并没有接过她的手帕,而是拍开她的手,“你赶紧滚,要是不想死在这,最好找个地方躲一辈子。”
温梨收回手帕,“我不要。”
“不要!”
李大人气得站起身来,打她,“你是真想找死呀,现在案子都查得差不多了,这天底下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你知不知道?”
“没查完!也没查清!我没做错事,我才不会躲躲藏藏一辈子!”
“你、你!”
又是一大巴掌狠狠地拍在后面,温梨想打回去,可低头就见着李大人抹着眼泪。
她有点疑惑,这人原来这么矮?
“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爱找死呀!从前我要用舒舒服服的大马车送你上京,你非要逃。这一路的苦都是你硬要吃的。现在什么都清楚了,让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活着你非要出去找死!呜呜呜呜……小师妹这是生了什么疯丫头呀……呜呜……”
哭了一会,李大人又劝道,“你听我的,活命要紧。你爹让我跟你说,要是聪明点就躲起来,好好活过这辈子。你爹这个人是自私,在江家遇难时冷眼旁观,划清界限,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到自己。但你毕竟是他孩子,跟他服服软,他不会看着你死的。从前我就是受他嘱托,一直在紫水暗暗照护你们娘俩,这些年也是他吩咐我好好照看这个宅子的。你爹是个有心之人,他与你娘青梅竹马,他对你娘是有真心的。”
“要是你实在拉不下这个脸,那你还有个舅舅叫江善渊,这些年他一直在找你。当年他来紫水我便把你娘交代我要交给你的空间玉佩交给了他。他是个好人,你去找他,他会护着你。不管怎样你娘都希望你好好活着。”
李大人说得苦口婆心,抬头却见温梨表情一言难尽。
“喂,你听到了吗?”
温梨抿了抿嘴不知该怎么说,最后她拍拍李大人的肩膀,道:“你还是好好帮我守着这里吧。我该做什么该怎么做我自己清楚。”
说着温梨便往前走去。
“喂!江浔之!”
温梨脚步停顿。
“你娘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说。你要是有一天再回南海,就不要再当温梨了,当江浔之,江浔之早就没人记得了。这个名字是希望你能为自己好好活着。”
“你连你娘的话都不听了吗?你现在身份特殊,出现在这里很容易被人发现,妖魔那边……”
又是信。
温梨转过身去,打断他的话,问道:“她给你写了多少封信?”
问题来得突兀,李大人认真想了想答道:“不多,就三封。”
“就三封信?那我呢?她有给我留下一封信吗?”
李大人没有说话。
“没有对不对,一封也没有,她给那么多人写了信,我呢?她有什么话不能亲自对我说?她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没有吗?她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活下去的吗!”
吼完,温梨就有些后悔,人早就走了,说这些一点用也没有。
“可那三封信全都是关于你的,她写给别人的信也都是关于你的。你母亲年幼丧母,但那时她也已满十岁,江家兴盛,父兄对她颇为宠溺。而你那时还不满十岁,家族灭门,孤苦无依,她怎会不知道你日后的艰辛呢。”
“若是她要落笔给你写下一封信,除了反反复复的对不起,便再没其他了吧。”
“你快走吧,躲起来,好好活着,她还在下面惦记着你呢。”
温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了,是翻的墙还是走的门?她只记得再不走就要在那老头面前哭出来了。
她不知道要走到哪去,只是走着走着就又走到了那座神庙。
她靠在一根柱子上,把那些年江雁鸿写给人家的信反反复复看了几遍。
在信里她反反复复的一句话便是,我还有一个女儿。
我还有一个女儿她连头发都还梳不好啊。
我还有一个女儿她才十岁不到啊。
我还有一个女儿,我不敢死啊……
温梨早已泣不成声,手中抓着那堆不属于她,但字字句句都写满她的信。
其实江雁鸿不该生下她的。
对不起啊,娘,应该是我对不起你的。
许久,天色暗沉下来,温梨将信收起,起身便被脚步的东西差点绊倒。她从空间中取出蜡烛点燃,低头发现那是个破损跌倒的石像。
青灯上神。
温梨将神庙各处都用红烛点亮,她将神庙简单清扫。最后来到跌倒在地早已破碎的神像前。
神啊,我母亲可曾在你面前下跪祈求。她可曾告知你,她还有一个女儿。她可曾流着泪,一遍又一遍求着你再给她一点时间。
她磕头了吧,她足够心诚了吧……
温梨将神像扶起,将其捧上高台,接着试着用法术一点一点地将其修补。
那一夜过后,神像立于高台之上,高台之下那身红衣的少女双手合十,虔诚跪拜。
*
午时,天空黑云压下,明明是白日却暗得如同夜幕。狂风乱卷似要将房屋掀翻,树木截断,海浪疯狂拍打礁石、海岸。
“快!快回家去锁紧门,要下大暴雨了!”
“老天爷!这雨怎么来得这么急呀!”
“阿妹!阿妹快去叫你弟弟回家!快去……”
“我男人早上出船还没回来呢!他还没回来呢!”
“我家孩子,不见了,我家孩子呢……”
“龙王发怒了,要降下风灾了……”
“这下又要死多少人啊……”
渔民们乱作一团,有人急着将屋外的一切收回家中,有人不断叫喊着孩子乳名,有人还在海边等待归人……
昨日还是风和日丽的春日,如今就像是末日。
“都别急,先搭个台,把龙王供上,这风灾才能快点过去。”
年老的人冷静地主持着大局。
“都来龙王这拜一下再回屋,保平安!”
简陋的供台前,不断有人跪在那哭喊着磕头。可这风雨却没有半点要停歇的意思。
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孩童被逼着下跪,他哭道:“什么破龙王!我爹还在海上呢!龙王这是要杀人!”
原本默念着护佑所有人平安的人大跳起来,“大胆,不许质疑龙王!只有无用之人才会骂天骂地!怨天尤人!骂这个骂那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话没说完,见大家的目光都盯向一处奇怪地跟着转头看去。
“她不要命了?不怕被海卷走吗?”
“那人是疯了吧。”
“骂那么难听,应该是个疯子。”
可不是疯子嘛,所有人都急着躲起来,就她提着把剑气势汹汹冲到海边,像是要与天地论个高下。
“老天!你长眼睛了吗?眼睛长屁*里去了吧!你那脑袋是涮过水吗?还是根本就没长脑子随便插根木棍就以为自己有脑子了!”
“天道?屁的天道!没爹生没娘养的下贱玩意,要不要滚下来尝尝活着是个什么滋味!你真是让人恶心透了!”
温梨站在海边,仰头看天破口大骂,风将人吹得凌乱,海浪不断向前要将人拍倒。
人们都躲回屋里,没人敢和天斗,他们只能躲,只有那个疯子还在雨中大骂。
“蠢货!傻子!去你大爷的!天道真他爹的该死!”
“黑心肝的玩意!你到底要弄死多少人!”
雨水、海浪拍到在身上、脸上,乌云快要砸到头顶,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是觉得愤怒。
“死天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要把一个好人活生生逼成一个恶人!为什么要把一个活人硬生生逼成一个死人!”
“你要把所有人都逼成坏人!把所有活人都逼成死人,这才罢休吗?”
“是吗!你说呀!回答我!”
耳边是海浪的呼啸,想要掩盖她的声音。海天一色,是阴沉的蓝,似要吞没一切。那红色的背影,乌黑的头发,却越发艳明。
“没嘴是吧!没有眼睛,没有耳朵的,没有脑袋,没有心的怪物!”
“我们所有人都在哭喊,你凭什么高高在上地玩弄我们!你凭什么!”
她将手中的剑狠狠一挥,海水被劈成两半,她不断杀着,不断砍着,大海被她搅得天翻地覆,头上响起雷声,闪电离得她那般近,雨下得越发大。
温梨抬起头来,对着发出怒吼的天空,“来啊!有本事就劈道雷下来劈死我!让这场雨淹死我!来呀!来杀我啊!”
“我不死,你就得小心点了!”
将手中的剑刺向大海,将海搅得天翻地覆还不够。温梨手中握紧花雨,长长的蓝色弯弓指向天空,对准拉弦射出。
这一剑射得天界震动,乌云散开,没一会便风平浪静。
那天海边的渔民们没有一个被海水卷跑的。
人们都说是一个骂人的疯子骂得太厉害了,把龙王都骂跑了 ,把天都骂怕了。
日后老天作怪,人们无能为力之时也都要对着天骂。老人说,再有本事的人也有无能的时候,偶尔骂骂天踩踩地也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