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浩带着胡九九,化作一道流光,离了坠星洞向万妖城返回。
飞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方才还沉浸在获得传承的恍惚与惊喜中的九九,突然闷哼一声,捂住了小腹。
“洪……洪大哥……”她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我……我肚子好疼,像是……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洪浩闻言,立刻放缓了速度,瞧向九九。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九九的肚皮正在肉眼可见的隆起,须臾间便如身怀六甲的孕妇一般。
这一惊非同小可,吓得他连忙扶住九九,落向下方的荒僻一隅。心中暗忖:“狗日这心月狐莫不是戏耍我二人,要坏我名声。”
要是九九一会生出个什么东西玩意,那他却讲不清楚。
但当下只得硬着头皮宽慰道:“莫怕,这……恐怕不是坏事。想是那心宿源火火种正在与你本源融合,引动了你沉寂的血脉,这是要进阶的征兆……”
他本是胡乱猜想,却偏生歪打正着——这却正是九九神奇变化的前兆。
九九依言盘膝坐下,尝试去引导体内那团骤然爆发的,既灼热又让她感到无比坠胀的星辰之火。那团暗红色的火种在她丹田内缓缓旋转,每旋转一圈,都释放出精纯而磅礴的能量,冲刷着她的经脉,淬炼着她的妖骨与神魂。
起初的痛苦逐渐被一种奇妙的充盈感所取代。就在这过程中,异变突生。
只见九九身后,那根一直无法收敛的,毛茸茸的褐色狐尾旁边,空气一阵扭曲,第二根狐尾虚影,悄然探出,并迅速凝实。
但这仅仅是开始!
紧接着,第三根、第四根……新的狐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凝实显现。每一根新尾的出现,都伴随着九九周身气息的暴涨,以及她体内那星火火种更加炽烈的光芒。
五尾,六尾,七尾。
洪浩在一旁负手而立,眼中也露出一丝惊讶。他知道心宿源火不凡,却也没想到效果如此霸道显着。
当第八根狐尾彻底凝实,与其他七尾如同孔雀开屏般在九九身后摇曳生辉时,她周身的气息已然达到了一个顶点,磅礴的妖力混合着纯净的星辰之火,在她体外形成了一道暗红色的扇形光芒。
光芒之中,九九的身体正发生着脱胎换骨的变化。杂质被星火淬炼排出,血脉深处沉睡的力量被彻底唤醒,骨骼愈发晶莹,经脉拓宽了数倍不止。
突然,那八根摇曳的狐尾同时绽放出璀璨的星辉,旋即骤然收缩,全部能量汇入九九体内。下一刻,一道暗红色的光柱自九九天灵冲天而起,直贯云霄,那瞬间爆发出的纯净星辰波动,让方圆数十里都为之震荡。
光柱持续了数息,才缓缓收敛。
当一切平息,九九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眸比之前更加清澈明亮,瞳孔深处,仿佛有细碎的星辰在闪烁。她身后那八根引人注目的狐尾,此刻已然消失无踪,并非隐藏,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完美掌控后的收发自如。
她成功进阶,而且是一步登天,从勉强维持人形的一尾杂狐,直接跨越了数个等级,达到了地狐的极限——八尾之境。
九九惊疑感受着体内奔腾的强大力量,以及那种与天地星辰隐隐建立的玄妙联系。她看向洪浩,犹在做梦般恍惚,声音哽咽:“洪大哥……我……我成功了。”
洪浩笑着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脑袋:“不错,没白费那老狐狸的一点心意。走吧,这下你去青丘,底气便足了。”
……
当洪浩带着胡九九回到客栈时,谢籍几人也才从酒楼回来不久,正围坐在桌边喝茶,聊着如何与小炤联系。
见洪浩和九九推门进来,谢籍讶然道:“小师叔,九九姑姑,你们怎地去而复返?莫不是忘了什么东西未拿,先回来一趟。”
他瞧二人身上衣衫整齐,气息平稳,完全不像是经历过一番探寻的模样,尤其是时间实在太短,简直来回路上都不够,更别提在洞中寻找机缘了。
洪浩自顾自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这才缓缓道:“什么忘了东西,我们已经去过,事情也办完了。”
“噗——”谢籍一口茶差点呛到,“办……办完了?哪有这般快性?”
其余几人听罢也投来惊疑目光,直到九九转了两圈,大家不见她原本那条毛茸茸尾巴,这才信以为真。
讲真,大家都是跟着洪浩得过好处,对洪浩的气运自然是不会有半分怀疑,相信九九跟着他必有机缘……但这般快性却是有些超乎想象,匪夷所思。
“小师叔,讲讲究竟怎么回事?”谢籍的性子,好奇心最盛,此刻自然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洪浩自己也颇为得意,忍不住实话实说无形装大:“我们不曾进洞,刚到洞口便将事情办成了,自然是快的。”
“不曾进洞,刚到洞口……”谢籍目光在洪浩和九九二人间来回扫视,颇有些意味深长,“小师叔你讲的……小侄有些听不懂。”
“你休要阴阳怪气乱想一通……”洪浩一个爆栗敲他头上,这才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给众人讲了一回。
“啧啧啧……”大家忍不住又是一阵感叹,眼下洪浩气运愈加不讲道理——以前好歹还要有惊无险,花些力气费些工夫,现在却直如送货上门。
谢籍绕着九九转了两圈,不住摇头:“了不得,了不得。小姑姑,你这真是……脱胎换骨一步登天,我都能感觉到你体内那股星辰之力了,磅礴精纯。”
九九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我先前以为你们讲的机缘造化,还道是能教我立刻炼化掉尾巴……那样便已经极好……”
“不曾想,竟是这般……这般……”她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形容,最后幽幽叹一口气道:“全无公平可讲。”
她在最底层挣扎许久,知晓底层的艰难困苦,这种陡然提升已然是超出她想象极限,以至于觉得不公平——尽管她是受益的那一个。
“小姑姑,这世间哪有绝对的公平公正。”谢籍笑嘻嘻道:“讲句话糙理不糙的话……便是我们男子裤裆里那话儿,不是朝左一点便是朝右一点,也没个绝对的中正。”
他这粗鄙比喻一讲,除了夙夜全无所谓,其余几个女子都不禁俏脸飞红。
“好了,你莫要讲怪话。”洪浩连忙打断,“既然九九现在提升,那眼下就可去青丘之地探查一番了。”
“也不知小炤姑姑眼下如何?”讲到正事,谢籍收了顽笑,正色道:“不如让大招跟九九小姑姑同去,它寻路一流,定能找到。”
大招似能听懂,立刻不住点头,颇为兴奋。它与小炤最为要好,听闻要去找寻小炤自然是欢喜。
洪浩瞧着已然脱胎换骨的九九,这回他并未提出相送,只是温言叮嘱道:“九九妹子,此去青丘,万事小心。探查为辅,自保为上。若遇不可为之事,立刻退回,莫要逞强。我们在此等你消息。”
“洪大哥放心,九九晓得轻重。”她用力点头,由衷感激。
先前河边那一番话,以及方才宛如梦幻的升阶,已然让这个来自底层的小杂狐对洪浩死心塌地的感佩,再无三心二意念头。
谢籍走上前来,收敛嬉笑,神色郑重地取出一张材质奇特,非金非纸,隐有流光暗转的符箓。符箓上的符文古朴复杂,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奥气息。
“小姑姑,”谢籍将符箓递到她手中,“这张符你收好,贴身藏稳。此物……嗯,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若遇万不得已,生死攸关的紧急关头,再行使用。切记,非到绝境,不可轻用。”
九九虽不知这符箓具体有何神效,但见谢籍如此郑重,心知定然不凡。她小心将符箓好,感激道:“谢……谢谢,我记住了。”
与众人道别后,九九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大招。
“大招,我们走。”
她袖袍轻拂,一股精纯的星辰之力裹住自身与大招,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流光,径直朝着西方界河的方向疾驰而去。
……
小炤在院中静坐,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灵台清明,暗中感知着周遭灵气的细微流动与那两名侍女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轻微却不同于侍女脚步声的动静。
片刻后,院门被轻轻推开,一名身着玄色暗金纹长袍,发髻高挽,气度雍容的女子缓步而入,正是缱绻长老。那两名侍女见到她,立刻躬身行礼,极为恭敬。
缱绻长老目光温和地落在小炤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也看不透),才含笑开口,“你便是月儿带回来的胡小刀吧?果然灵秀。我乃万卷峰长老缱绻,亦是绯月的师尊。”
小炤连忙起身,有些笨拙地行了一礼:“见……见过缱绻长老。”
“不必多礼。”缱绻长老虚扶一下,语气愈发和善,“月儿与我说起你,言你虽出身山野,却心性质朴,于修行一途颇有灵性。我万卷峰一向惜才,见你如此,便生了爱才之心。”
小炤露出受宠若惊之色:“长……长老厚爱,小刀感激不尽。只是……小刀出身微末,血脉斑驳,何德何能……”
“诶,此言差矣。”缱绻长老打断她,语气郑重起来,“我青丘立世,虽有血脉等级之序,但也重后天心性与潜力。正因如此,先祖才立下规矩,凡欲正式入我青丘门墙者,无论出身,皆需经过试炼台的勘验。”
“试炼台?”小炤露出茫然之色,这个她的确不曾听闻。
“正是——有些类似人族宗门招收弟子时,进行的灵根测试。”缱绻长老耐心解释道。
“不过此台并非我等后辈炼制,乃是青丘圣地诞生之初,天地灵气与吾族血脉共鸣,自然凝结而成的先天灵物……它立于圣地核心山谷,已不知多少万年,其形九丈九边,暗合我狐族九命之说,台上先天生成诸多灵纹,对应各族血脉本源。”
“愿闻其详。”小炤对这所谓的试炼台也颇为好奇。
“此台有三重玄妙。其一,可感应测试者周身自然散逸的血脉气息,进行初筛,辨其大略。”
其二,台心有一块先天溯源玉,能引你一滴指尖精血,洞察血脉深处最本源的信息,这是最紧要的一关,做不得假。”
“其三嘛……” 缱绻长老意味深长地看了小炤一眼,“据说若血脉与神魂皆达到某种极致纯净之境,甚至能引发试炼台更深层的共鸣,显现异象,得先祖启示。不过这等机缘,万中无一。”
小炤便道:“小刀不过一只山野杂狐,如此大张旗鼓,郑重其事,教小刀心中惶恐。”
缱绻语重心长道:“此举非是为难于你,实乃青丘万古不易之规。一来,可明正你的身份来历,免去日后闲言碎语;二来,试炼台或可照见你自身都未察觉的潜质,对你日后修行大有裨益。若你通过勘验,便可正式录入我门下,得传正统功法,岂不胜过你独自在山野摸索?”
她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其实和人族测试灵根一般套路。无非是根骨好的多吃多占,根骨差的就只能多累多干。
小炤心中警惕,这突如其来的收徒和试炼恐非表面那么简单。但缱绻长老讲得合情合理,倘若自己一昧推三阻四,亦是突兀,显得不识抬举。
眼下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她面上显出恰到好处的犹豫惊恐,最终化为一种带着期盼与不安的决然:“长老……长老如此苦心,小刀若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只是……只是小刀惶恐,怕自身粗陋,有负长老期望……”
“无妨。”缱绻长老见她应允,眼中笑意更深,“一试即可,试炼台自有公断。今日天色已晚,你好生歇息,明日一早便上台。”
临走时还不忘叮嘱一句:“呃……明日最好莫用早膳,这般验查血脉更为精准。”
……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青丘圣地核心区域的那片山谷却已不复往日的清幽。
当小炤跟随缱绻长老来到此地时,只见试炼台周围已然人头攒动。各色衣袍的狐族弟子三五成群,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投向那座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巍峨石台,又或是好奇地打量着缱绻长老身边这个陌生的面孔。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期待、好奇、以及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窃窃私语。
“看,来了!就是她吧?绯月师姐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
“瞧这模样,这气息……啧啧,果然斑驳得很,恐怕连杂狐都算不上顶纯的。”
“缱绻长老竟真要收她?还劳动试炼台?未免太抬举她了。”
“听说连几位常年闭关的核心弟子都惊动了,就为看个杂狐验明血脉?真是稀奇……”
“嘘——噤声,长老到了。”
议论声在缱绻长老目光扫过时骤然低了下去,但那些探究、审视、乃至带着毫不掩饰轻蔑的眼神,依旧如同潮水般向小炤涌来。
小炤微微垂下眼睑,将可能泄露的任何一丝与杂狐身份不符的冷静与洞察力彻底掩藏,只留下恰到好处的,属于一个山野小妖面对大场面时应有的无措与惶恐。
如娃前辈的传承可不是闹着玩的。
试炼台在晨曦中显得愈发古朴苍茫。九丈高的台体沐浴在淡金色的朝霞里,青灰色的石质表面流转着微光,那九面天然生成的灵纹图腾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台顶中央的先天溯源玉则泛着温润的青辉,静谧中透着一股庄重威严。
山谷间灵气氤氲,更衬得这石台卓尔不群,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沉淀与规则的重量。
绯月早已站在离台最近的位置,她今日换了一身更为正式的衣裙,神色平静,但微微抿紧的唇角透露出她内心的关注——师父这么快就要测试小刀出乎她的意料。
几位气息明显更为深厚,衣着也更显华贵的年轻狐族站在她身侧,应是青丘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他们的目光大多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缱绻长老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小炤,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小刀,上台吧。凝神静气,坦然面对即可。试炼台自有公断,无需紧张。”
这一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小炤身上。
山谷寂静,唯有微风拂过桃林的细微声响。
小炤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落在自己背上,有好奇,有质疑,有冷漠,也有如同绯月那般深藏的探究。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因这阵仗而生出的些许波澜,目光变得沉静。
她看了一眼那高耸的石台,又掠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最后对缱绻长老微微颔首。
然后,她迈开步子,独自一人,踏上了通往试炼台顶端的石阶。
一步,两步……她的步伐不疾不徐,身影在巨大的石台映衬下显得格外纤细。
所有人的心,似乎都随着她的脚步,缓缓提了起来。这看似简单的登台,却仿佛牵动了某种无形的弦。
她究竟会在那溯源玉上,映照出怎样的光景?
无人知晓。